第四十四章 抉择
那老僧盘坐于大石上，微笑道：“郎施主，陷空山底无尽血海中，实在不堪待客，怠慢之处，还请郎施主海涵。”声音低沉柔和，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平和。
郎啸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在这慈悲的菩萨面前，他万万不敢有丝毫不敬，恭谨道：“菩萨言重了，小子不过是三界中的一小妖，如何当得菩萨赔罪。倒是菩萨在这无尽血海中，渡化一众历魄恶鬼，令小子敬佩不已！”
郎啸眼神移到那矫健黑狗上，他对这黑狗倒是好奇，狼与狗本是近亲，郎啸片刻不忘自己本体乃是山中快意生活的银毛大狼，此时见了这黑狗顿时觉得亲切。而且，也不知这黑狗有何来历，竟然能在这无尽血海中生存，想来也是神兽。
地藏菩萨微微一笑，向郎啸解释道：“此为神兽谛听，虽然从不出地狱，却能知天下事。不过，天下事皆有因果，前因未尽，能知即为能害。以一己之知，乱天地因果，不足以为福，反足以为三界之祸。是以如来应世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以无上佛力，令谛听从此永不能言与他人。此后谛听在我座下，除了为我排遣寂寞之外，从来都缄默无声，更不关心外物。”
郎啸冷哼一声，心中却是不屑，道：“谛听神兽，能知天下事乃是天赋异禀，言与不言，皆任自抉。只为一句为三界福祉计，如来便使使谛听再不言语！端的霸道！”
地藏菩萨微微一笑，也不与郎啸争论，低诵了一声佛号，突然道：“许多年前，老衲曾在佛前立过宏誓：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那时诸天赞叹，连我佛如来，都施布大圆满光明，感叹此愿不可思议。郎施主可知为何？”
郎啸双手合什，向地藏菩萨行了一礼，老老实实道：“小子不知。”顿了一顿，郎啸慨叹道：“此愿确实不可思议。我观这无尽血海，历魄恶鬼无有穷尽，正如无尽之名。菩萨，您之慈悲，小子敬佩不已，只愿菩萨能早日渡尽地狱，立身成佛！”
地藏菩萨微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握紧横放在膝上的荆木手杖，撑在地上，这位慈悲之名名满三界的菩萨，吃力地站起身来。郎啸大吃一惊，看地藏菩萨的动作，迟缓困难，如何像是大神通者，倒像是凡间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菩萨，您……您的身体？”
地藏菩萨看在眼里，笑了一笑，轻声道：“老衲在地狱中，自问此心，这悲愿却也只是源自未断的余习而已。菩萨有情终有累，如来无相亦无心。当年佛陀应世之时，才悟的正法，便要入涅磐弃去报身。帝释苦苦哀求，如来也只道：止，止，吾法妙难思。其实，那是妙难思，只不过是纵有天大神通，也无法凭着向人说食，即令饥人不再饥渴。佛陀是大觉者，明了因果，所以只依缘而行，不做无益之事。”
郎啸冷笑道：“那里是‘依缘而行，不做无益之事’！将一切都推给因果缘分，从中行事，对也是它，错也是它，成也是它，不成也是它！佛陀果然是大觉者！”
地藏菩萨微笑着，对于郎啸对佛组如来大不敬的话语恍若未闻，手杖一指塔外翻滚不休的血海，说道：“老衲非是誓不成佛，而是无法成佛！郎施主，老衲所有的修为法力，乃至静血元气，都已化入了这片血海之中。陷空山下，无尽血海之中，镇着的是永不出离的历魄恶鬼，戾气郁结不散，是为无间地狱。老衲明知这是因果报应，但是友情终有累，老衲始终不忍目睹这些历魄恶鬼苦苦挣扎，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没有！”
顿了一顿，地藏菩萨平和的眼眸中现出几分淡淡的苍凉哀伤，缓缓道：“可是，尘世生人，生生不绝，七情纷纭，诸般业习往生不息，地狱如何能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老衲却是执着了……”
郎啸默然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刻，他看到了三界交口赞叹的大慈悲者，背后的自问与思索，疲惫与感伤。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难道能够劝菩萨放弃他的执着么？佛渡有缘人，那些受苦受难的众生，只推说一句“无缘”，就可以视若无睹了么？
郎啸缓缓吐出一句，“菩萨，小子敢问，您可曾后悔过？”
地藏菩萨低诵了一声佛号，眼中伤感散尽，淡淡道：“不曾。”
哈哈长笑，郎啸朗声道：“既然菩萨不曾后悔，小子大胆说一句，地狱空与不空又如何！成不成佛又如何！菩萨若是放弃，便能远离。可是，那样还是地藏菩萨么？菩萨因执着而为地藏，若无这份执着，西天怕是又多一个如来了！”
地藏菩萨颔首微笑，话音一转，却道：“那依郎施主之见，老衲对施主讲了这么多佛门密辛，所为者何？”
郎啸一愣，地藏菩萨所言的全是三界中无多少人知晓的秘密，正像自己在没有见到菩萨之前，如何能够想象菩萨会是这样的？在佛门地位超然的地藏菩萨，衰老虚弱，法力元气皆无，说出去会有谁信？沉思了良久，依然无有所得，郎啸赧然道：“小子不知，还请菩萨示下。”
地藏菩萨笑容一敛，正色道：“正如施主所言，老衲因这份执着而称地藏，这份执着便是老衲的责任！纵使知道这份责任会使老衲不得超脱，老衲也只能一力承担，不能远离！施主，你如今尚不明白你将来肩上会担上怎样的责任，会有无数生灵甘愿为你赴死！那时，为了一己情痴，施主，你会放弃自己的责任么？”
郎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到底地藏菩萨还是劝自己放弃救出娥子。只是，菩萨所言的自己将来要承担的责任会是什么？能够重要到无数生灵甘愿为自己赴死的地步么？自己只是天地间一小妖，怎么可能？！
虽然不太相信，但也知道地藏菩萨绝不会空口说些诳语来骗自己，郎啸扪心自问，依旧不能欺骗自己，同样欺骗菩萨，只得回答道：“不能。如果我真的承担了那么重要的责任，我想那时，我便不再是单纯地为自己活着了，更多的……便是为那责任了吧……”摇头苦笑，郎啸续道：“菩萨，可是我最想的还是和心爱的人一起，依着心意而活。”
地藏菩萨眼中闪过一抹欣慰，笑道：“施主，万事皆有因果，机缘到了，你自会明白……”间郎啸面有不屑，地藏菩萨正色道：“施主不可不信因果，天地自有规律，前世之因，即为后世之果，无人能够逃脱。因果一说，并不如施主所想，是佛门所弄出来糊弄世人的。”
地藏菩萨苦口婆心，郎啸也只得凛然受教。地藏菩萨又道：“正是因为将来施主将要承担的责任，所以现在施主不能救出嫦娥仙子。老衲敢问施主，可明白看守黑水狱的天将手中所执之物？”
郎啸点了点头，地藏菩萨又问道：“老衲再问，施主自比斗战胜佛如何？”
郎啸已然明白过来，涩声道：“天壤之别。”
地藏菩萨微笑着摊开右手，掌心处一颗摩牟珠熠熠生辉。讲摩牟珠递给郎啸，地藏菩萨道：“老衲知施主心中牵挂，这颗摩牟珠可庇护嫦娥仙子，在黑水狱不受酷寒所侵，这便赠与施主了。如此，施主可回了。血海历魄恶鬼，每日都有一个时辰，凶性大发，直冲塔内。老衲要以大悲之心布施，好藉佛典为他们超度拨罪。塔顶上的摩牟珠，那时只能护住老衲一人，施主修为尚浅，可与夜叉一同离开了。”
郎啸心中满是苦涩，也知菩萨是为自己计，只得收好摩牟珠，向菩萨恭谨施了一礼，随着夜叉，以摩牟珠相护，飞出了塔，向着陷空山顶而去。
身后往生咒响起，连血海中不停翻腾的历魄恶鬼，都瞬间静止了下来。郎啸忍不住回首望去，地藏菩萨策杖合什而立，口中诵经不止，苍老衰弱的容颜，没有任何法力，却流露出真正的宝相庄严！
郎啸握紧了拳，指甲刺破了手心，直入肉中，鲜血缓缓流下，却比不上心中刀绞般的疼痛。蓦地，一声长啸，无尽的难过皆在其中。
郎啸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在这慈悲的菩萨面前，他万万不敢有丝毫不敬，恭谨道：“菩萨言重了，小子不过是三界中的一小妖，如何当得菩萨赔罪。倒是菩萨在这无尽血海中，渡化一众历魄恶鬼，令小子敬佩不已！”
郎啸眼神移到那矫健黑狗上，他对这黑狗倒是好奇，狼与狗本是近亲，郎啸片刻不忘自己本体乃是山中快意生活的银毛大狼，此时见了这黑狗顿时觉得亲切。而且，也不知这黑狗有何来历，竟然能在这无尽血海中生存，想来也是神兽。
地藏菩萨微微一笑，向郎啸解释道：“此为神兽谛听，虽然从不出地狱，却能知天下事。不过，天下事皆有因果，前因未尽，能知即为能害。以一己之知，乱天地因果，不足以为福，反足以为三界之祸。是以如来应世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以无上佛力，令谛听从此永不能言与他人。此后谛听在我座下，除了为我排遣寂寞之外，从来都缄默无声，更不关心外物。”
郎啸冷哼一声，心中却是不屑，道：“谛听神兽，能知天下事乃是天赋异禀，言与不言，皆任自抉。只为一句为三界福祉计，如来便使使谛听再不言语！端的霸道！”
地藏菩萨微微一笑，也不与郎啸争论，低诵了一声佛号，突然道：“许多年前，老衲曾在佛前立过宏誓：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那时诸天赞叹，连我佛如来，都施布大圆满光明，感叹此愿不可思议。郎施主可知为何？”
郎啸双手合什，向地藏菩萨行了一礼，老老实实道：“小子不知。”顿了一顿，郎啸慨叹道：“此愿确实不可思议。我观这无尽血海，历魄恶鬼无有穷尽，正如无尽之名。菩萨，您之慈悲，小子敬佩不已，只愿菩萨能早日渡尽地狱，立身成佛！”
地藏菩萨微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握紧横放在膝上的荆木手杖，撑在地上，这位慈悲之名名满三界的菩萨，吃力地站起身来。郎啸大吃一惊，看地藏菩萨的动作，迟缓困难，如何像是大神通者，倒像是凡间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菩萨，您……您的身体？”
地藏菩萨看在眼里，笑了一笑，轻声道：“老衲在地狱中，自问此心，这悲愿却也只是源自未断的余习而已。菩萨有情终有累，如来无相亦无心。当年佛陀应世之时，才悟的正法，便要入涅磐弃去报身。帝释苦苦哀求，如来也只道：止，止，吾法妙难思。其实，那是妙难思，只不过是纵有天大神通，也无法凭着向人说食，即令饥人不再饥渴。佛陀是大觉者，明了因果，所以只依缘而行，不做无益之事。”
郎啸冷笑道：“那里是‘依缘而行，不做无益之事’！将一切都推给因果缘分，从中行事，对也是它，错也是它，成也是它，不成也是它！佛陀果然是大觉者！”
地藏菩萨微笑着，对于郎啸对佛组如来大不敬的话语恍若未闻，手杖一指塔外翻滚不休的血海，说道：“老衲非是誓不成佛，而是无法成佛！郎施主，老衲所有的修为法力，乃至静血元气，都已化入了这片血海之中。陷空山下，无尽血海之中，镇着的是永不出离的历魄恶鬼，戾气郁结不散，是为无间地狱。老衲明知这是因果报应，但是友情终有累，老衲始终不忍目睹这些历魄恶鬼苦苦挣扎，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没有！”
顿了一顿，地藏菩萨平和的眼眸中现出几分淡淡的苍凉哀伤，缓缓道：“可是，尘世生人，生生不绝，七情纷纭，诸般业习往生不息，地狱如何能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老衲却是执着了……”
郎啸默然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刻，他看到了三界交口赞叹的大慈悲者，背后的自问与思索，疲惫与感伤。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难道能够劝菩萨放弃他的执着么？佛渡有缘人，那些受苦受难的众生，只推说一句“无缘”，就可以视若无睹了么？
郎啸缓缓吐出一句，“菩萨，小子敢问，您可曾后悔过？”
地藏菩萨低诵了一声佛号，眼中伤感散尽，淡淡道：“不曾。”
哈哈长笑，郎啸朗声道：“既然菩萨不曾后悔，小子大胆说一句，地狱空与不空又如何！成不成佛又如何！菩萨若是放弃，便能远离。可是，那样还是地藏菩萨么？菩萨因执着而为地藏，若无这份执着，西天怕是又多一个如来了！”
地藏菩萨颔首微笑，话音一转，却道：“那依郎施主之见，老衲对施主讲了这么多佛门密辛，所为者何？”
郎啸一愣，地藏菩萨所言的全是三界中无多少人知晓的秘密，正像自己在没有见到菩萨之前，如何能够想象菩萨会是这样的？在佛门地位超然的地藏菩萨，衰老虚弱，法力元气皆无，说出去会有谁信？沉思了良久，依然无有所得，郎啸赧然道：“小子不知，还请菩萨示下。”
地藏菩萨笑容一敛，正色道：“正如施主所言，老衲因这份执着而称地藏，这份执着便是老衲的责任！纵使知道这份责任会使老衲不得超脱，老衲也只能一力承担，不能远离！施主，你如今尚不明白你将来肩上会担上怎样的责任，会有无数生灵甘愿为你赴死！那时，为了一己情痴，施主，你会放弃自己的责任么？”
郎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到底地藏菩萨还是劝自己放弃救出娥子。只是，菩萨所言的自己将来要承担的责任会是什么？能够重要到无数生灵甘愿为自己赴死的地步么？自己只是天地间一小妖，怎么可能？！
虽然不太相信，但也知道地藏菩萨绝不会空口说些诳语来骗自己，郎啸扪心自问，依旧不能欺骗自己，同样欺骗菩萨，只得回答道：“不能。如果我真的承担了那么重要的责任，我想那时，我便不再是单纯地为自己活着了，更多的……便是为那责任了吧……”摇头苦笑，郎啸续道：“菩萨，可是我最想的还是和心爱的人一起，依着心意而活。”
地藏菩萨眼中闪过一抹欣慰，笑道：“施主，万事皆有因果，机缘到了，你自会明白……”间郎啸面有不屑，地藏菩萨正色道：“施主不可不信因果，天地自有规律，前世之因，即为后世之果，无人能够逃脱。因果一说，并不如施主所想，是佛门所弄出来糊弄世人的。”
地藏菩萨苦口婆心，郎啸也只得凛然受教。地藏菩萨又道：“正是因为将来施主将要承担的责任，所以现在施主不能救出嫦娥仙子。老衲敢问施主，可明白看守黑水狱的天将手中所执之物？”
郎啸点了点头，地藏菩萨又问道：“老衲再问，施主自比斗战胜佛如何？”
郎啸已然明白过来，涩声道：“天壤之别。”
地藏菩萨微笑着摊开右手，掌心处一颗摩牟珠熠熠生辉。讲摩牟珠递给郎啸，地藏菩萨道：“老衲知施主心中牵挂，这颗摩牟珠可庇护嫦娥仙子，在黑水狱不受酷寒所侵，这便赠与施主了。如此，施主可回了。血海历魄恶鬼，每日都有一个时辰，凶性大发，直冲塔内。老衲要以大悲之心布施，好藉佛典为他们超度拨罪。塔顶上的摩牟珠，那时只能护住老衲一人，施主修为尚浅，可与夜叉一同离开了。”
郎啸心中满是苦涩，也知菩萨是为自己计，只得收好摩牟珠，向菩萨恭谨施了一礼，随着夜叉，以摩牟珠相护，飞出了塔，向着陷空山顶而去。
身后往生咒响起，连血海中不停翻腾的历魄恶鬼，都瞬间静止了下来。郎啸忍不住回首望去，地藏菩萨策杖合什而立，口中诵经不止，苍老衰弱的容颜，没有任何法力，却流露出真正的宝相庄严！
郎啸握紧了拳，指甲刺破了手心，直入肉中，鲜血缓缓流下，却比不上心中刀绞般的疼痛。蓦地，一声长啸，无尽的难过皆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