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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围 (五 上)

    索都提着缺了口的刀徘徊在海滩上四野里传来的喊杀声让他心里一阵阵虚。

    已经战了一整夜分散突围的数路部队没一支传回来好消息而宋军却一反常态不再利用围困战术试图把元军活活困死而是慢慢向前压缩利用人数和阵型优势挤压被困元军的生存空间。

    能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小元军将士奋力抵抗着被压缩成团然后再被手雷和火炮从中间炸散如赶鸭子般向沙滩赶去。

    “援军马上就赶来了!否则大宋将士不会改变战术”凭借多年的戎马生涯索都得出了这个他期待以久的答案。但这个好消息却让人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如果在他被围的头十天内的任何一天达春能赶来救援。索都敢保证这场战役将以蒙古人的胜利而终结。残宋将继续扮演开局完美而中途溃败角色被大元将士追杀得溃不成军。而现在一切都晚了索都自己都记不清楚这是落入陷阱的第几天。他依稀记得在被包围的前三天将士们还能从树根下找到虫子解渴。第七天头上还能喝马血用在沙滩上蒸海水润唇。第十天已经有战死和重伤者把自己的身体“奉献”出来充做军粮。而现在连重伤号都吃没了所有人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红着眼睛等着自己的同伴或敌手倒下然后去吃其血肉。

    唯一让索都自豪的是他的部下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南人没有人投降。事实上他们自己也知道对面的大宋将士不会接受他们投降。自从过江以来屠戮的城市有十几个死在这支军队屠刀下的江南百姓足有百万。如此巨大的数字站在公堂上哪怕是普通士兵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罪孽。

    “老子够本儿!”索都将战刀用力向沙地上一戳所性盘腿坐了下来。战斗还在继续喊杀声越来越近在绝望的时候他反而豁了出去闭目养神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冲不出去了。索都的几个侍卫见到了主帅的模样知道此夜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天。放下刀相继坐了下来。

    这个结局有些令人难受却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在被围困的第一天起有人已经看到了末日的来临。大元士兵弓马娴熟擅长远程用弓箭压制也擅长贴身肉搏斗。但一百步内到二十步这个战场上的关键距离却在对方的控制范围内。想突围必须和对手近距离作战而破虏军手中的钢弩和手雷刚好是近战的利器。

    海面上吹来微微的风夹杂着海水那特有的淡淡咸味。潮水声如歌慢而输缓宛若远方牧羊姑娘轻吟的长调。如果在故乡此时应是秋草连天的时候了吧男人们要用最快度挑拣并宰杀老弱的牲畜。女人们要趁着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收集好夏天时晒干蘑菇、黄花、大黄饼子、红花骨朵……

    白煮把肉蘑菇汤几个铜板一缸的烧酒。喝醉后灌一碗奶茶对了还有爽口的大黄饼子那种东部草原特有的用大黄的根熬制的零食酸酸的想起来就能让人流口水

    可惜吃惯了江南的美食喝惯了刀头鲜血再想起这些儿时的最爱来时已经没有了吃的机会。

    索都咽了唾液霍地张开了双眼提起了刀。

    第一缕光已经从海面上透了出来半边海水被阳光染成了红色直接和被血润湿的沙滩连接在一起。天地间一片血红。

    红色的天地中央大宋旗帜高高地飘扬。在战旗下手持长枪的宋军交替着冲杀前进与残存的蒙古武士战在一处。不断有冒着烟的手雷从宋军队伍中飞出就像长了眼睛般落到元军密集处骤然开花腾起漫天红雾。

    围着弹坑精疲力竭的元军倒下去五六个侥幸死里逃生的人却一声喊跳将起来不顾性命地冲上前挡在宋军的枪尖上。只有靠近宋军的地方最安全既不会遭到火炮的轰炸也不会遭到手雷的偷袭。惟独难逃的是那犹如梨花般灿烂的枪锋星星点点枪枪夺命。

    元军彻底地垮了从体质到意志。百夫长、牌头(十夫长)的命令已经不起作用大多数人都陷入了垂死挣扎状态失去了作为士兵必然的觉悟。受惊的狼群般看到别人向某处冲锋就跟着毫无章法涌将过去成为手雷的绝佳落点。看见别人后退则不顾一切地退向海岸被比他们瘦弱得多的大宋士兵追上了一个个戳死在沙滩上。

    有人跳进了海水里沿着潮水退去的方向往海中心走。血就从他们身上的伤口中流下来丝丝缕缕地沿着海水扩散开去。有人才逃了几步就一跤跌倒被血浪一卷顷刻变成了浮尸。还有人茫然地向水中央走着走着直到被海水淹没头顶。

    几支劲弩飞来将躲在礁石后试图挽弓的蒙古人射翻。大宋战旗舒卷着插到了海边上。太阳突地一下跳出海面万丈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追敌者和被追杀者都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几声呐喊趁着兵刃撞击声的间隙清清楚楚从战旗下传了过来。

    “索都放下武器投降。可饶你麾下之人不死!”

    伴着潮声汉语、契丹语、西夏语、蒙古语四种语言清晰地重复告诉绝望者还有活命的机会。

    “降者不杀!”

    “杀主官者可抵罪!”

    “杀索都者立大功赠白银千两送其还家!”

    索都身边的垂死挣扎者互相看了看嗡地一声苍蝇般散去了大半。弯刀长弓罗圈甲和大元号衣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水给我口水喝做牛做马都任凭你!”有人跪倒在海水里疯狂地喊。还有大胆者提着刀偷偷看向了溃兵中的百夫长、千夫长们。

    “啊!”一个百夫长惨叫着被身后的蒙古人砍死。海滩上瞬间恢复了混乱蒙古人、契丹人、党项人、汉人、南人不同种族的元军挥舞着刀混战在一处。一个带着血的人头飞将出来五、六个衣衫褴褛满脸是血的男人冲了过去为了昔日长官的人头开始了另一轮自相残杀。

    “住手!别上当!他们不会放大伙生路”索都声嘶力竭地喊提刀砍翻一个欲投降的软骨头。

    血忽地一下溅了他满脸刚刚伸手欲擦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贴身侍卫冲着自己高高举起了刀。一个斜跳索都窜将开去紧接着一个白鹤晾翅手中钢刀将抹过了侍卫的脖子。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索都看到了惊慌心头警兆突起原地打了个旋拧腰避开了要害看着一把刀斜斜地擦过自己的护心镜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手起刀落索都将另一个侍卫的头拍入了脖子。一瞬间两个侍卫都被他亲手砍了。两个人中到底谁想保护他谁想出卖他索都不敢去管了他突然现自己麾下那支天下最悍勇的劲旅已经变成了一堆疯子。

    这是一支以杀人和抢劫的志趣而凝聚在一起的队伍曾经所向披靡。而今天索都现喜欢杀人的人未必胆大当他们在绝望之中突现然自己有逃过审判的机会他们的表现比疯子还可怕比懦夫更懦弱。

    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承诺这支队伍瞬间爆最强悍的战斗力。两个百夫长背靠着背被麾下士兵困在中央。其中一个刚要对护住自己后心的同伴说一句鼓舞士气的话胸口突然一凉同伴的刀尖已经从甲叶下透了出来。

    “你!”被出卖着死不瞑目地倒下。杀了同伴的人刚刚弯腰去砍他的头颅几道寒光同时闪过两个百夫长尸体压上了尸体。

    宋军呈楔形慢慢地从远方压过来清理着元军自相残杀过后的战场。投降者和已经语无伦次的报功者被领到一边安排食物和清水。战死和重伤的元军则被人补上两刀偿还他们一生中欠下的血债。

    阳光下索都一步步向后退。

    大宋官兵从前方的侧翼压上来一步步向前进。在每个人脸上索都看到了嘲弄和怜悯。这种表情他很熟悉索都知道自己屠城时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是这种神态、这种欺其不悟笑其不争的神态。

    一具尸体被索都踩到乱蝇轰地飞起落了他满身。“扑通!”杀人王索都栽倒在沙滩上然后在众人哄笑中站起。

    屈辱、愤懑、懊悔、不甘千百种滋味海浪般一齐涌上心头。索都蹭地一下跳进海水中在捧起带血的盐水狠狠地喝了几口。然后提着刀窜上了岸冲着宋军大声号叫。

    “啊―啊-赫-啊!”野兽临终的呐喊在水面上传开惊得远方得白鸥遥遥地飞开逃入天际。天际外几点白帆慢慢地飘了过来十几个潮州血案幸存者站在甲板上望远镜中一片模糊。

    他们要看着索都倒下潮州城数万冤魂要借着他们的双眼看着索都下地狱。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望远镜中走到了索都的对面。双环柳叶刀刀尖向下斜斜地摆了个应战的姿势。

    “你!”索都自觉受到了侮辱一番邀战对方只出来了一个低级军官看服色顶多是个百夫长。扯开嗓子他又开始大声号叫用声嘶力竭的喊声表达自己临终前的不满。

    “宋人王老实江西!”破虏军营正王实嘲弄地笑着报出了一个令索都更难堪的字号。

    “连名字都没有的匹夫你不配接受本将军的挑战!”索都怒骂着对王老实的钢刀看也不看。即使死他也要战死在一个同级将领的刀下这样才不辜负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威名。如果大宋采用车轮战法到了长生天怀抱依然要被他瞧不起。

    “我不是来接受你的挑战我是来为江南西路死在你刀下的百姓讨还血债而来。举刀!”王老实一字一顿地说道身形在阳光下瞬间挺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没名字的农夫但我家没做过一件不是人做的事!。你是这杀人如麻的蒙古将军在我江南百姓眼中却顶多是个禽兽。”

    “报仇本将军成全你!”索都被王老实几句话激得大怒抡刀跃起。半空中人与刀如同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王老实侧步举刀斜斜地向外一带苍啷一声将索都势在必得的一刀拨偏。肩膀微微一晃手中双环柳叶刀如游龙般直捣索都心窝。

    索都双脚在地面上一顿身体迅后跳刀头上撩将王老实的刀尖隔开。方欲还招却见眼前刀光闪动王老实的双环柳叶刀又从斜侧劈将下来威不可挡。索都侧身避开回刀急刺王老实用刀背挑开刀尖怒喝一声又是一记聂政闯关长刀如同匹练带着阳光劈下。

    两个铜环快滑向刀头让这一刀更迅更急。索都无法闪避只能硬接。兵刃相交金铁齐鸣。王老实收刀再砍再收再剁一招聂政闯关翻来覆去的用一刀砍得比一刀快一刀砍得比一刀急胸前空门大露刀刀以命相搏无尽杀气如寒霜般笼罩了索都全身逼得他连连后退。

    “小子你这是拼命哪里…”索都开口骂道奚落对方武技低微。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战场就是在拼命。心一慌脚被沙滩上的贝壳咯了一下趔趄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形左脸上微微一凉半个头颅飞向了海中。

    “普通!”一道水花被激起红红地映着朝阳溅湿了无数人的眼睛。

    沙滩上王老实一挥手刷地一下将柳叶刀插进了沙滩中。就着海水抹了两抹还刀入鞘也不拿索都的尸体领功扛着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