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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妇的欲情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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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一阵子赵英杰真的是意气风发。

    一件是团里准备编排一出新歌剧,初步确定他是男一号。事实上,他也是唯一一个无可争议的人物。他年轻,有实力,人缘又好。另一件是他刚刚在北京举办的全国性的声乐比赛中,获得了金奖。此外,院里已经再次将他作为“德艺双馨”候选人推荐上去,同时还正式同意给他申报正高职称,并把材料已经送到了市文化局。

    对“德艺双馨”这种荣誉称号,赵英杰倒还不是十分上心,——那只是一种荣誉上的肯定。而在前一年,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所以,他不是很上心。可他等这个正高职称,却已经有好几年了。按道理,赵英杰几年前就应该已经是正高了。但是,高级职称是有名额限制的。不大的一个歌舞剧院,已经有四十多位高级职称的歌唱、舞蹈演员了。从政策角度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它大大地超过了国家的规定标准。而客观事实是,成绩突出的演员,你又必须允许他们晋升。于是,领导只能在总量上进行控制。而所谓领导,实际上就是一个利益的权衡者。领导一权衡,就把他给推迟了。想来,这年是再也不能不给他的。据说,院里就只报他一个。通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他有实力,也有资格。早就有人替他抱不平了。如果他得,不过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关于只上报了他一个这样的消息,是院办的小方透露给他的。而这个晚上在红泥大酒店吃请的主人,也是小方。

    在整个歌舞剧院,赵英杰和小方的关系是比较好的。

    小方大名叫方言,剧院办公室副主任(没有正主任,由他代为主持日常工作),但享受正科级待遇(行政体制里常常会有这样的让人有点看不懂,但能够理解的东西)。但院里很少有人叫他“方主任”。一来当然是因为他随和,活泼;二来也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甚至有些孩子气。其实他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但就是长得嫩气。

    也许是因为搞行政的缘故,方言在外面的路子非常广,很活络。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经常有饭局。除了官方的应酬接待,他还经常有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名目不一的非官方的,或者是半官方的饭局。逢到这种时候,只要赵英杰没有活动,他都会叫上他。一来是他们一向感情就比较投缘,二来也是为了撑台面。方言会非常隆重地介绍,“这是我们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赵英杰!”逢到这时候,赵英杰也就是礼貌地笑笑,像在谦虚地推辞,也像是在坦然地接受。不当真。

    在歌舞剧院的歌唱演员中,赵英杰应该说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他是位男高音,大大小小的奖项,获了无数。在全省的演艺圈中,算得上是一位名人。在社会上,也还是有一些普通民众认识他。因为,他时不时地会出现在省内外的一些电视晚会上。当然,被人错认的情况也是有的,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有个女孩子就把他同一位长相俊朗的电视剧演员给搞混了。

    这个晚上,方言的主题是:祝贺赵英杰荣获金奖。当然是民间的,完全是他个人行为。但请来的七八个人,赵英杰却都不认识。当然,全是方言的朋友。好在这些人,都还是比较有趣。他们来自和艺术完全无关的单位,有公务员,也有公司职员,甚至还有无业者(实际上就是不愁衣食的游手好闲者),对艺术家充满了好奇和崇敬。他们一个个都非常谦虚,并且尊敬地称赵英杰为“赵老师”。赵英杰也很清楚,所谓“祝贺”,只是方言聚会的一个借口。但既然说到了庆贺,就得有个热闹劲,所以大家也就纷纷向赵英杰敬酒。赵英杰心情也高兴。不管怎么说,得了金奖的确是相当不易的。当时的竞争非常激烈。淘汰了一个又一个。说他过五关斩六将,一点也不为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报纸、电视都做了报道。他从北京回来后,单位的领导也已经及时地向他表示了祝贺。

    像过去所有的饭局一样,年轻的女孩子是少不了的。方言喜欢热闹。虽然他自己不搞艺术,但他身边总是吸引了一帮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些女孩中,有真心喜欢艺术的,也有其实根本就对艺术没兴趣的。而且,每次出现的女孩子,面孔都不重复。至少赵英杰没有看过有重复的。

    赵英杰这个晚上看到座中有两位年轻女性,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他当时直觉是她们都还未婚,但很快就证实他是错的。一个姓王,叫王瑶,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她有一张很清秀而又圆润的脸,鼻梁挺直。她是时髦的,头发烫染成栗色。她的领口很低,能看到她雪白的前胸肌肤。她有一副很好的小蛮腰,而屁股却又很丰硕,因此看上去非常地性感。另一个姓林,林青青,是在桥南区人民政府里,办事员,看上去有些矜持。

    她们是一对好朋友。

    从她们谈话中,听得出来,她们过去是同学,而且还非常地要好。王瑶和方言是朋友,林青青则是她带来的。王瑶的性格很开朗,大概多少也和她的职业有关。她非常积极主动地和赵英杰喝了好几杯。她说她小时候非常喜欢文艺,爱唱歌,但没有想到现在有幸能和真的歌唱家在一起。她表现得很兴奋,几杯酒下去,脸上红红的,甚至额上沁出一些汗珠。因为她正好坐在赵英杰的对面,所以,赵英杰能看到她那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林青青坐在她的边上,侧着脸看她,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

    这是有趣的一对,赵英杰想。一个外向奔放,一个内敛含蓄。一动,一静;一热,一温。也许正因为这样,她们才成了很好的朋友。而且,看得出来,在她们的关系中,王瑶是属于主导型的,而林青青是从属型的。王瑶要比林青青坚定,有主见。林青青则是属于被动的,温和的,随遇而安的。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其实远不是这样简单。林青青一旦认真起来,骨子里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人性是最最复杂的东西。

    方言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是他这个晚上的第七个电话了。

    “你真是大忙人哎。”王瑶讽刺着说。

    方言就笑,不计较。但他也没有多“煲”,匆匆就结束了通话。

    “马上有一个朋友过来。”他对大家说。

    话音刚落,这时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个满面红光,手端酒杯的中年女人。方言赶紧站了起来,热情地说:“啊,茅总。”

    “这是鸿运集团的老总,茅总。女强人。成功女士。”方言介绍说。

    茅总则用笑吟吟的热辣眼光一边扫视着大家,一边嘴里说:“啊,哪位是赵大歌唱家啊?”赵英杰推测,她在这之前大概是和方言通过电话。当她的目光扫到赵英杰这边的时候,就停住了。她是识人的。方言赶紧说:“赵英杰,著名歌唱家,这次刚刚在北京获得金奖。”茅总看着赵英杰,面带微笑,说:“我最崇拜艺术家了。来,来,来,我们喝一杯。”

    方言则赶紧叫来了服务小姐,要求加一张椅子,摆一副新的餐具,让她坐下。显然,她是一个贵客,比赵英杰更要重要。用方言的话说,“平时是连请都请不来的”。茅总也没推辞,待小姐一阵手忙脚乱摆好,她和赵英杰站着,已经把一杯白酒倒进了肚里。

    大家的焦点这时候就转移到了茅总身上。

    赵英杰发现,有钱人的力量还是大。茅总往下一坐,立即就赢得了大家对她的尊重。鸿运集团是个很大的企业,有十几亿的资产。许多人可以没有听过茅总的名字,也可以没有见过茅总本人(当然,也并不容易见到),但没有谁不知道鸿运集团的。鸿运大厦是市里的少数几幢超高层的“摩天”建筑之一,地处闹市新街口十字路口处。一到七层是商场,八层到二十三层是宾馆,二十四层到二十六层是娱乐中心,二十七层到四十二层是集团的办公地点。赵英杰对那个商场当然是熟悉的。他经常陪妻子漆晓军来逛。那是一个很高档的商场,里面的商品质优价高。很多的商品,都是针对白领和成功人士的。漆晓军倒也很少购买,但她喜欢逛,因为这里的服装更新快,代表着时尚,并引领这个城市的服装潮流。偶尔,她还能从优惠特价长廊里,淘得一些精品,高兴得不行。

    赵英杰接过茅总递来的名片,看到她的全名叫茅海燕。心想:这名字倒还挺女人的。至少,比自己的妻子漆晓军这名字更女人。看她的年纪,倒也不算大。估计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样子,剪着短发,圆脸,白皙。眼睛挺大的,也很有神采,想来年轻时是很不错的。现在比较胖,看上去很富态。到底是老总,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气度和派头。与她一比,小王和小喻就都显得分量不够了。事实上,别的男性也都没有了分量。整个桌上,仿佛就只有她了。她叫来小姐,给每人上一只大闸蟹,一盅巴鱼(学名为“河豚”,是生活在沿海内河里的一种鱼类,有剧毒,但肉极鲜美)汤,再上一瓶白酒。她在隔壁宴请客人,喝的是五粮液,所以,她要的还是同样的牌子,并让小姐把账单记在她的名下。虽然方言和赵英杰都表示不能再要白酒了,但她的话根本不容你反对。当然,你反对了也没用。

    本来已经快要结束的饭局,因为茅总的到来,重新掀起了一个高潮。而相比之下,前面的过程,一下子显得非常的黯然了。茅总的语气坚定而风趣,她说,她天天和生意上的客户往来,把自己弄得一点文化也没有了。现在,她要和大家喝两杯,沾沾艺术家们的文气(事实上,这里真正的艺术家,只有赵英杰一个,但她说“大家”,显然又把在座所有的人都“抬举”进去了)。自然,茅总是女中豪杰,坐下后立即活跃了气氛,而且频频地主动出击(当然,主要是针对赵英杰)。几巡下来,不但不见醉意,反而仿佛是愈战愈勇。而赵英杰,慢慢有了麻木的醉意。

    “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茅总问方言。

    方言含笑,反问她,“你有什么安排啊?”

    茅总就对方言说:“要不吃了饭我们一会去唱卡拉OK?我好些年不踏进那场合了。可我今天想和我们的歌唱家合唱一支歌。”

    方言就看着赵英杰,眼里充满了一种期待。赵英杰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卡拉OK了,也许是十年前。那时候年轻,也好奇。但去过几次后他就再不去了。说真的,他心里很反感那样的场合。听上去茅总的嗓音还不错,但事实上对歌唱艺术而言,重要的不仅仅是嗓音,而要很好的乐感,要有很好的领悟能力。但她显然比较自信。成功的商人都是自信的,以为自己样样都行。

    说真的,赵英杰不想去。

    “走吧,我要听听我们的歌唱家的歌声。”茅总以一种不容推托的口气说,并且热情地拉住了赵英杰的手。

    赵英杰感觉到她的手,柔软而绵厚,热热的,有些汗。他有些不自然,她太亲热了。

    “要不要把周局长也一起喊来?”茅总咯咯地笑着,问方言,“他约我好几次,说一起吃个饭。我一直没得空。”

    方言笑笑,说:“这事就不要喊他了,你把我们乔院长喊来倒是可以的。”

    “老乔就算了,”她笑着,说,“他这人不好玩。”

    “她跟周局长挺熟的,关系比较好。”方言小声对赵英杰说。

    赵英杰“噢”了一声,知道是遇上了人物了。

    那天是个星期天,赵英杰和漆晓军一起挤在厨房里。漆晓军在择着菜,赵英杰在水池上洗着碗。这个厨房的确是太小了。当初他们刚分到这个房子的时候真的是非常高兴,可慢慢地他们就发现了许多问题。现实生活让他们感到了不知足。

    主要是因为有了比较,有了参照系。原来你没有房子,是零,有了一,你就很知足了。可是,当你有了一,看到别人是二,甚至是三,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很多人有了更好的住房条件,而他们现在还窝居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一住十多年,心里自然就不太舒服。他们需要改善。尤其是漆晓军,很是羡慕那些已经买了大房子的人。她是女人,她需要有一个漂亮宽大的厨房。每当做饭的时候,她对厨房空间的窘迫,是相当的不满。

    赵英杰有个习惯,只要他不演出,不出差,他就喜欢在厨房里帮着漆晓军做些家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漆晓军的那些女同事,有时候来他家,正巧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非常羡慕。毫无疑问,赵英杰与她们的丈夫相比,感情上要更细致,更体贴。漆晓军有时在电话里和她的同学或是朋友聊天,也会悄悄地说起他这样的好处,——女人们在一起常常喜欢议论丈夫和孩子。赵英杰也满意自己在大家眼里这样的形象,有时,甚至忍不住自己也想:我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丈夫呢。

    夫妻俩有时就是在厨房里交流思想。

    他们各有各的工作,时间有限,所以,谈天的时候大多在厨房里,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议论着社会上的各种事情。有时,两人的意见高度一致,有时,却不尽相同。甚至,还会大相径庭。大相径庭也没什么,因为他们从事着不同的工作,出发点不同,理解也就不一致。求同存异。只要不涉及他们本身,他们不会就某个问题进行争执。而家里的事,一般而言,赵英杰都是依着漆晓军。

    他让她做主。

    女人需要有当家作主的感觉。

    另一方面,赵英杰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烦家务的人。比如说,添置什么样的新家具,换什么样的窗帘,买多少国库券,等等,他都不太关心。照他的理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一切由她自说自话做主。

    “我昨天看到吴灿然了,好像买了一辆新车子。”漆晓军说。

    “他挺活络的,”她这样评价说,“整天忙。图个实惠。”

    事实上,赵英杰早就知道吴灿然买车了。而且,那车买了其实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她那样说,有几分鄙夷,也有几分羡慕。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妒忌。大多数女人心胸都小,爱妒忌。漆晓军当然也不能例外。偏偏赵英杰对此并不羡慕。他对拥有小汽车一点兴趣也没有。男人小时候对枪械,成年后对汽车,应该说是有一种天然的兴趣。而赵英杰,好像天生的缺那根筋。当然,他并不认为是一种缺憾。

    他有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吴灿然和赵英杰算是同班同学,他们是同一年从音乐学院毕业分到了市歌舞剧院的。说真的,吴灿然无论从哪方面看,条件都不如赵英杰。吴灿然也知道,自己的天分不如赵英杰,在艺术上不可能有大作为。分到歌舞剧院后,他基本上不在业务上追求。随遇而安,不求上进。但他活得很快乐。他是个很现实的人。他们过去是很好的。在赵英杰结婚后,吴灿然经常到他们家来“蹭饭”。不仅“蹭饭”,还经常用他们家的电话,打长途电话。吴灿然当时在追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孩子,那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在赵英杰看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个女同学同样也是志不在歌唱艺术,而在于一些更实惠的东西。果然,他在苦追了好几年后,包括在赵英杰家里,前后打了有一年半时间跨度的电话,以失败告终。

    漆晓军那时候也还是比较喜欢吴灿然的,因为感觉他很幽默,滑稽,能带来不少的笑声。同样,当他受挫的时候,又激起了漆晓军的许多同情。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而吴灿然也是很积极,见了一个又一个,可见了以后就都没了声音。——全是姑娘们看不中他。

    社会上一般的女孩子对搞艺术的,都有一种陌生感。

    由陌生而产生不信任感。

    没了信任,就是不够安全。

    吴灿然那一阵子是处于一种低潮状态,甚至都有些自暴自弃了。赵英杰也有些奇怪,吴灿然怎么就会那样的不顺。按照一般的道理而言,他的条件并不差啊,怎么就会没姑娘看中呢?

    大概也就是在吴灿然的恋爱到处受挫一年之后,忽然他就自己谈了一个。那个姑娘是在电视台工作,不过她并不从事艺术,而是位会计。长得也很好,挺漂亮的。吴灿然感觉很好。很迅速地,他们就结婚了。而在他成家后,吴灿然就几乎一心只过家庭日子。

    过得很好。

    这些年来,歌舞剧院的人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吴灿然发了起来。他四处走穴,挣钱。除了买车,他还买了一幢新房子,在郊外,据说装修得非常豪华。他是世俗的,也是精明的。在这方面,赵英杰远远不能和他相比。

    女人们当然喜欢世俗的,更为现实的男人。

    世俗只是一个中性词。

    世俗其实就是指在现实生活条件下,讲求实际追求。

    赵英杰和漆晓军这些年来也特别想买一处新房子。国家实行房改政策以后,再不可能分房了。你要想改善居住条件,只能自己去买。这些年来,他们当然也攒了一些钱,但离买下一处理想的新宅,还有相当的距离。收入的增加往往是非常的缓慢,而房价却像加了热的水银柱体,直线往上飙升。说起买房,倒真是可笑。越是没有钱的人,对房子的要求就越高。比如说,房子的位置,是不是在市区,生活是否方便,是不是靠近好的学校,以及价格是否合适,等等。而真正的有钱人,他可以在任何一个天涯海角处买房子。

    这是一种很尴尬的事情。

    赵英杰和漆晓军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除了已有积余外,再从银行贷一部分钱,然后在市内位置较好的地段买一处一百多平米的公寓住宅。他们必须要考虑到自己上班方便,孩子上学也要方便。而偏偏这样地段的房价,要比郊区贵好几倍。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歌舞剧院好多年前建造的老房子,面积不够(只有七十多平米),结构也不合理。虽然当时经过装修,但几年一过,立刻就还原了它原来破旧的本色。漆晓军特别想买一处新房子,离开这个老院子。在这里她感觉已经住够了。

    和所有的夫妻一样,赵英杰和漆晓军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凑合。如果有什么甜蜜和风光,那也都是早期的,表面的。

    而表面就是表面,不能真实地反映事情的实质。

    表面上看,赵英杰和漆晓军两人工作稳定,事业有成。儿子叫赵小磊,已经九岁了,健康、聪明。小磊长相上更多的像漆晓军,性格上却又像赵英杰。儿子是他们生活的重心。他们活着,好像一心只是为了经营这个家,为儿子提供一个稳定的,可靠的,比较幸福的、健全的家。漆晓军说过,好的夫妻经营家庭,就像是经营一支股票,你要是不能保持一种优良的业绩,至少要维持它。

    他们就是在维持。

    他们当然也想做出优良的业绩来,但事实上却发现根本不可能。要创造优良的业绩,必须有那种非常和谐的关系。而他们最初的和谐早就过去了。和谐,对许多夫妻来说,都是非常短暂的。它类似一种蜜月。夫妻之间不仅有单纯的那种蜜月期,也有关系上的蜜月期。蜜月的结束,就是裂隙的开始。

    裂隙的产生,有时候根本就不是谁故意而为,而纯粹就是由日常生活里不经意的一些小事所引起的。谁也不知道,裂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裂隙,也被视为正常。因为社会上大部分夫妻都是有裂隙的。没有人认识到这种裂隙的严重性,也无意去修补。因为,旧的裂隙补上了,新的裂隙又会产生。所以,懒得去弥合。没有谁想过,要是旧的不补,新的增加,最后会导致不可收拾。等到你发现它足以伤害家庭的时候,心理上却早已经麻木了,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是散了的好。

    赵英杰他们不过同别的夫妻们一样,有裂隙,但还能过下去。

    许多夫妻都是在裂隙中过着的。

    漆晓军只比赵英杰小一岁,在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做老师,教市场经济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她的名字有点男性化,但她长得却是非常娇小。她的名字,与她的父亲有关。她的父亲年轻时在部队里干过(比较传统,子女们的名字和花草绝缘,一律很严肃)。但她的长相,却和她的母亲相似。当时,因为年轻,看上去比她的母亲更娇媚。当然,外人并不知道,她其实内心里特别地倔。性格上,又像她父亲。

    赵英杰结婚很迟。在和漆晓军恋爱前,他刚结束了一次痛苦而绝望的恋爱。那个女孩子就在歌舞剧院,是在舞蹈团,跳芭蕾,叫唐嫩嫩。他们谈了整整三年多的时间。领导也鼓励他们谈,因为这样单位里以后分房也容易些。唐嫩嫩的父母挺喜欢他的。就在他们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她久病的父亲去世了。唐嫩嫩的一个舅舅从美国回来了。唐嫩嫩突然生变,提出分手,她要出国去。去美国。

    那时候全国上下,正是一片出国热。

    大潮。

    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了。

    她非常坚决。

    过去的那许多甜蜜与山盟海誓,一下子烟消云散。

    人要是绝起情来,那真的是非常的决绝。

    赵英杰那时候真的是痛苦得不行,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从痛苦中解脱。就在这时候,当时的一个副院长(如今已经退休了),给他介绍了漆晓军。事实上,他最先见的还不是漆晓军,而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当时在文化局的群文处当处长。漆处长当然对赵英杰是满意的。小伙子白白净净的,很标致,身材颀长,文质彬彬。而且,人品方面他是放心的,因为毕竟是歌舞剧院的领导推荐的。自己又是在局里,想来不会出问题。在三个子女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但,也就是这个小女儿最让他操心。在此之前,漆晓军已经谈过好几个对象了,但没有一个修成正果的。不是她谈到半途甩了别人,就是别人谈到半途甩了她。做为父亲,他不知道女儿内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直觉,女儿是被伤害者。无论是她甩别人,还是别人甩她,她都是受伤害者。

    赵英杰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圈外找对象。在文化局所属的艺术院团中,很多人都是在圈内找。一来是因为经常接触,容易生情,二来也是因为感觉有共同的艺术爱好。对漆晓军,见面以后,总的感觉还行。她比不上跳舞的那位漂亮,但看上还挺顺眼的。那时候,她还是在一个市级机关里当打字员。正是她这打字员职业,让他动了心。他想:没有事业是最好的,这样她就不会像唐嫩嫩一样,坚决要出国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领导的劝说起了作用。他相信领导的一些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领导是过来人,对婚姻有许多的体会,其中自然不乏真知灼见。

    赵英杰相信。

    虽然他们的趣味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前后只恋爱了一年多一点时间,他们就结婚了。事实上,两人并没有过多的恋爱。赵英杰和漆晓军好上后,才知道她正在苦读本科课程。那时候,社会上普遍流行一股出国热的同时,还流行着一股学习热。文凭比什么都重要。学习,是上进的表现。赵英杰当然要全力支持。恋爱期间,赵英杰听她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较短的时间里,结束全部课程,取得本科文凭。

    结婚后最初的两年都还好,可自从她生了孩子,并且调到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当了讲师后,她的性格就变了,说话的口气和方式变得霸道,变得爱指责,爱教训。对赵英杰和她的父母,全这样。每到这个时候,她的父母就会笑,说:“呵呵,我们把她惯坏了,惯坏了。”

    漆晓军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乖张。表面上,她成功了,从一个打字员,成为一名讲师,很不简单。尤其是她是一个女性,更为难得。但事实上,自从调到学校以后,她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工作不再像原来那样单纯了。

    如果说婚前她对赵英杰的工作还有几分欣赏,结婚后则完全不同了。她动不动就批评文艺界,说文艺界乱七八糟,藏污纳垢。虽然她的父亲也算是文艺干部,但她却认为文艺圈里没有好人(她认为她父亲和文艺一点都不搭边,——他只是一个行政干部)。的确,在实行了市场经济以后,报纸上差不多每天都会登载一些艺人的绯闻。对自己的丈夫,她多少也有些放心不下。时不时地,她要用语言敲打敲打。

    她是懂得心理战的。

    对赵英杰的获奖,她的态度也是暧昧的。一方面,她对他的成功感到欣慰,但另一方面,她却又感到未必是好事。成功的男人,变心的太多了,尤其是文艺界。她有危机感。她希望他成功,出大名。但她又害怕他成功。成功之后,他就有可能学坏。她对他不放心。不是说她认为他的人品不行,相反,她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他生活上没有恶习,忠于家庭,对她,对孩子,都很关照,而且,有很强的事业心。但,实在是这个世界,诱惑太多了。品质不好的人学坏了,不值得让人痛心。好品质的人变坏了,才格外让人伤心。

    漆晓军在乎他。

    但她越是在乎他,赵英杰就越感到窒息。

    她的有些做法和语言,有时让他无法忍受。比如说,她对文艺圈里一些不好现象的批评,一打一大片,事实上也同时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一次次地告诉她,那只是极个别的,可是她依然不依不饶。比如说,对他外出演出,她经常要盘根问底。家里有时候来个年轻女性的电话(只是同事),她也要发一通火。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经常要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这就经常引起她的不满和发作。

    她的疑心太重了,重得让他有些无法忍受。有一次,他们甚至吵到了要分居的地步。他气得睡在单位里有半个多月。当然,最后还是和好了。除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赵英杰有时想。

    只有这样想,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他的婚姻基本是失败的,他想,而他本来是可以有其它选择的。就在他和漆晓军刚接触那会,同时还有一个女孩追求他。但他放弃了。如果……呢?算了,人生没有“如果。”人生永远只是“现在”。

    他只能在“现在”的路上走着。

    如果有谁对社会上的人的婚姻状况,进行曲线绘图,你会发现,所有的婚姻都是在下滑的。假设一定要有所区别,那就在于,有些下滑得快些,几乎是一道斜直线。有些则下滑得缓慢些。有些中间是起伏,但总的趋势仍然是下滑的。就像国内的股市,总体一路走低。

    赵英杰对自己的婚姻是有清醒认识的。

    有苦恼,有遗憾,有许多的不满足。但是,他也需要稳定。

    他要事业。

    没有稳定的家庭,要想有事业和成就,根本就无从谈起。

    是对事业的执着,让他不过多地注意家庭里的一些龃龉。再说,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他不想把婚姻的矛盾弄大。弄大了,到头来伤害的还是自己。他尽量妥协。每次到了和漆晓军关系非常紧张的情况下,都是他先妥协。

    “我并不看重吴灿然的那些东西。”那天赵英杰这样说。

    漆晓军说:“人跟人不一样。”

    “我没有那样要求你。”她说。

    “我们就这样也挺好。”她说。

    赵英杰说:“好和不好总是相对的。”

    毫无疑问,赵英杰拿了大奖,对一个从事歌唱艺术的人来说,又哪里是金钱可以相比的呢?吴灿然未必就不羡慕他。甚至,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吴灿然是羡慕他的,非常羡慕。再进一步地说,整个歌舞剧院,也不止吴灿然一人羡慕。

    所有的人都会羡慕。

    “是是是,”漆晓军回答说,“那是你的实力。”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就好好在事业上奋斗吧。”她说。

    赵英杰对她这种不定的情绪变化,已经习惯了。

    一阵热闹之后,就是相对的平静。

    对赵英杰的获奖,报纸、电台、电视台都做了宣传。许多都是院长老乔安排的。老乔在这方面是很注意的。说到底,赵英杰的光荣,就是市歌的光荣;市歌的光荣,就是他老乔的光荣。别人看到的,只是他对赵英杰的许多关照和偏爱。

    其实,不光是对赵英杰。院里任何一个人出成绩,老乔都是开心的。

    小小的一个市歌,平时是个并不起眼的单位,却经常有一些光荣的事情登上报纸,老乔当然开心。有成绩就要宣传。宣传有了影响,才可以更好地争取上面的支持。文化事业,没有上面领导的重视和支持,是没法存身的。

    市歌舞剧院不大,从专业上讲,是分成交响乐团、歌剧团和舞蹈团三大块。交响乐团其实是相对独立,能够出彩的,还只能是在舞蹈和歌唱上。而这两者比较,舞蹈上的成绩又要弱一些,这些年来并没有出现太拔尖的人才。社会上流行的是交际舞,专业舞蹈,很多时候只是在什么晚会中充当伴舞的角色。舞蹈是个很辛苦而又没有什么实惠的事业。近年来,人才流失严重。很多人跳跳就不再干了,改行了。而歌剧这一块,成绩要大一些。有民族、通俗和美声三大门类,门门有出尖的。赵英杰民族和美声都是强项。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在向上走。毫无疑问,他以后还会有发展,只要他照着目前这样的状态走下去。

    没有人会怀疑。

    名气是慢慢积累的。你可以一炮而红,你也可以是循序渐进,慢慢积累。就算是一炮而红,后面也还是要靠积累。赵英杰是属于渐进式的。这些年来,他在歌唱艺术上是认真的,孜孜以求。他心态好。他热爱歌唱,肯用功。

    乔院长喜欢这样的人。他相信,赵英杰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艺术的不断探索,他会越来越有实力,越来越有竞争性,越来越醇厚,越来越红‥…对舞蹈演员来说,也许是年龄要占优势,越年轻越好,“成名要早”。但是,对歌唱演员来说,大器晚成往往更重要。

    赵英杰可以有所成就。

    可以有大成就。

    相对而言,赵英杰对自己并没有做太高的期许。他只知道艺术是不能骄傲和自满的。艺术的道路是崎岖的,是羊肠小道。你只有慢慢地毫不松劲地攀登,才可能一步步地前进。稍有松懈,就会下滑。更重要的是,他对成名,或者说是成功,并不迫切。他现在的身份当然是个歌唱演员,但他同时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如果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那么,做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父亲,其重要性,并不比做一个成功的歌唱家要差。

    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