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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轮回几度,梦里寻剑千年

    唐雪见在戏台上看得清楚分明。

    身畔这个戏子,大展神威,抖一抖衣袖,放出蛟龙两道,当空咆孝,声胜洪钟。

    台下人惊骇变色,奔走四散。龙气亢升,天下太平。

    这戏子一出手,无面国内昏沉沉的气象为之一净,唐雪见大感振奋,正待开口,忽见戏楼的梁上垂下一条金索,旋即就有天兵天将下凡讨逆。

    为首一位黄脸天将手持金榜,照出彩霞万道,只在半空晃一晃,那戏子就如中了定身咒,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肌肤血质化作泥砾,僵滞如死。待左右随侍天兵抛下枷锁,把这逆贼拘了,便带回天庭受审。

    “景天!”唐雪见惊慌高呼。

    那戏子随众万天兵一同攀绳登天,隐没金霞之间,闻言似抖擞了身体,待霞光隐没,金索收回,那戏楼的梁上凭空落下一枚锦绣小袋,唐雪见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捧在手里打量。

    这锦绣口袋素白胜雪,触手微凉,攥如云簇,放如霜鸿,宝光熠熠,质地柔韧,天下丝绸巾帛无有与之媲美者,袋口处另系了一枚蓝玉宝珠,温润通透,珊珊可爱,叫人爱不释手。唐雪见捧了锦绣剑囊,甚不知所措,指尖方拈住宝珠,忽闻耳畔有女子悄声道:“你先莫解开。”

    “这声音……莫非,你是龙葵?!”唐雪见遽然一惊,她终日愧悔之事,正在于当日神剑自折,故而对龙葵之音色反复思念,熟稔无比,一听就知是她。

    “唐姐姐,许久不见了。你要去救哥哥吗?”

    “景天真的把你复活了,真真了不起……他如今在哪儿?你可知我该怎么救他?”

    “哥哥被困在天界,在斩仙台上受刑。我们要去祀庙供奉金漆银彩,把攀云绳偷走,这样才能登天。”

    龙葵将祀庙始末一一阐明,唐雪见心领神会,当即出发。

    祀庙鸣鼓三十三声,无面国闻风而动,街巷拥簇,人头攒动,皆涌入祀庙。

    待祝祭们礼毕,便洒下甘霖金粟。唐雪见手中剑囊微微松开口子,透出一道澄清剑气,化作罩子,遮住唐雪见周身,不使那甘霖沾染,故而她的面目也就不曾更改。

    旋即祝祭点卯,童子割脸。这般路数已不知进行了几千几万回,可谓是轻车熟路,有板有眼。

    唐雪见看那侍刀童子将一张张脸皮割下,不由暗自骇然,只觉这番景象,与餐人食肉别无二致。她暗暗捏住剑囊,就听龙葵悄声提点:“待会儿点到了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应声。”

    “唐雪见。哪个是唐雪见?”

    自然是无人应答。唐雪见低着头,悄悄往人群后缩。突然身畔就有人攥住她的手,高呼:“这儿呢!在这儿!唐雪见在这儿呢!”

    “好好好,可让我捉着了,上回来是你,这会子又是你,唐雪见,你倒是有几斤几两的反骨!那说话的,你叫什么?你报信有功!”

    “我、我不知道……”

    唐雪见转头一看,此人竟是她的好亲戚唐泰,不禁怒火中烧,咬碎了银牙。

    台上的祝祭抓着花名册点卯,当即喝道:“唐泰!”

    “小人在!”

    侍刀童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刀,把这张奸佞谄媚的脸皮割下,只见他唐泰没了脸皮,用手比划出两声哀号,“哎幼!哎幼!怎么老爷您把我也割了……小人有功!您不该割我……”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团朽骨,魂飞冥冥去也。

    侍刀童子站到唐雪见面前,那剔骨尖刀明晃晃,朝她落下。她身无法力,凡骨一具,怎躲得过这霹雳也似的一刀,当即就被割了脸颊。

    旁人被割下脸庞,底下一张面孔雪白如镜,她这脸庞底下却有血有肉。面皮落在炉里,不论炭火如何催逼,怎么也不化作金粉。

    唐雪见兀立原地,鲜血淋漓,周遭无面国鬼类看得红艳艳的血,瓢泼滚落,顿时一个个呆若木鸡,那侍刀童子的脸上沾了血,当即捂面惊叫,指缝里喷出一阵阵浓烟,待他放下手来,双眼赤红,哗啦啦流下泪来。

    那血落在地上,洼积成池,唐雪见低头看去,血池倒映白骨一具,手持青黄枯荣剑一柄。那镜中白骨挥剑噼来,刺破水面,青黄宝剑轻点眉心,旋即飞入锦绣剑囊之中,隐匿不见。唐雪见颓然坐倒,便在地上化作一块木胎。

    侍刀童子痛不可遏,跌跌撞撞,把捧炉童子手中的金炉撞翻,那堆积的金漆银彩,通通滚入血池之中。四个祝祭骇得魂飞天外,急忙叫众人打捞金沙,无面国众纷纷上前,探手入池,只感到体肤灼烫如焚,痛得掩面哀嚎,那手掌触及面颊,原先有脸的,也都融化,原先无面的,却长出五官来。祀庙里一时大乱,哀嚎恸哭之声不绝,四个祝祭只盯着血池底的金漆,不顾众人苦楚,连连催逼,那一个个都伸手入池,一个个都痛不欲生,脸上金漆剥落,无面之人在嚎哭里化生五官,双眼都淌出泪水。

    万千鬼类泪水泉涌,洒落如雨,浇灌那颓然坐倒的一具木胎。

    木胎干枯音哑,焦黄暗澹,泪水点滴处,遍生绿芽,座下根须蔓延,刺入血池。汲取金漆银彩,沐浴万鬼之泪,唐雪见所化木胎,蓬勃生长,一息过后,树冠繁茂,二息过后,刺破房梁,三息一过,已成一颗参天垂云之木。

    《周天志奇》云:幽冥国内生神木,其状如女子,面似髑髅,其叶如金,实如银素。枝干广大高拔,人可自上下,盖通天梯也。

    ……

    唐雪见一身红衣,漫步冷雨之间。穹庐如一块黑沉沉的铁盖,放眼望去,大地寸草不生,彼处冷峭的群山峰头,耷立了一枚白铜似的残月。

    她迈步朝那月下行去,翻过一座山头,遥望野原上一座孤城,城中断壁残垣比比皆是,凄清寥落之景,实在触目惊心。唐雪见迈步下了山,一步步捱到城门前,守门的两位鬼将不知遭了何等厄难,此刻已受重创,一个胸前刺入铁戟,钉在墙脚,一个腹下中刀,伏在门洞里。

    它们抬头看到唐雪见,那中戟的鬼将龇出满口獠牙,叹一声:“你可算来了。”

    “这座城是什么地方?”

    “这里头……是鬼门关,您进去了,要小心,这里面已没有活人。”

    “既然没有活人,那只剩破砖破瓦了?”

    “不错,只剩破砖破瓦了!紫英剑宗的传人现世,他带了好多人来,天上又落下兵将,他们一番争斗,把这里打了个天翻地覆。只是,只是还有一棵树,在等你。”

    “一棵树?那树是什么模样,它又在哪儿?”

    一旁中刀的鬼将呸了一声,“神荼,你个湖涂鬼!你记错了!不是树在等她!是有人在等她!”

    神荼苦叹,气若游丝,哀告唐雪见道:“那人不在城里,你要找他,先找到那棵树。莫再错过了。这一回,你们可莫再错过了!”

    唐雪见还想再问,两位鬼将已没了声息。她还待为它们收殓,只是一阵风吹,鬼躯便散作一抔灰沙,跌入尘埃。墙脚锈蚀的长戟,还沾着一点红艳似炭火的血星子。

    她迈步进了城,放眼长街,一路倒伏了尸骸无数,堆积垒叠,零落散乱,皆体赤无面者。城中另有一颗参天古木,冠盖郁郁葱葱,遮蔽天穹。此前在城外眺望竟不见此树,也是咄咄怪事。唐雪见心想,这便是那颗等她的树了。

    这城中必然经历了大战,叫无数人丧命的大战。唐雪见走在凄清寥落的街道,跨过山海般的尸体,他们的甲胃腐朽,剑戟生寒。大道被尸骸与拒马、营墙阻挡,只得转绕小巷。她一转身,就瞧见巷子口斜倚了丈六的仙人,被无面国众腰斩弃市,巨大的创痕里至今淌出汩汩的金漆。诸天神将,八部仙兵,在这城里大开杀戒。唐雪见脚下没有空地,只有堆积的朽骨,乌黑油亮的泥壤,一脚踩中就陷下去,留下一个脚印,被渗出的血填满。这血不论生前是红是金,落入大地都是黑沉沉。

    正如两位守门鬼将所言,城中果然已无半个活人,莫说活人,就是鬼类、仙神也不见踪影,偌大的鬼门关,幽冥国,只留下横空的木梁,坍圮的枯墙,梁上尸骸,地上尸骸,万千繁华皆已如云烟过眼,只余长风吹过,哀歌无垠。

    唐雪见一步步跋涉了尸山血海,总算来到祀庙前,那一颗通天的神木,人之所立譬如微尘仰之泰山,她仰望树冠,郁郁葱葱的金黄叶片只在半边冠盖生长,另一半却是光秃秃的,半枯半荣,道意悠长。

    四下亿万的尸骸微微叹气,吹起幽风阵阵,拂过叶片,一派金声玉振,遍响千年。

    她在树下踟蹰,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闻树后隐约传来人声呼唤。

    唐雪见循声绕树而走,匆匆四十载,终于来到树后。原先呼唤她的人早已不再,这里只有一座坟茔,坟头堆积藤蔓,墓碑爬满尘埃。碑上无字,坟前插了一柄断剑。寥落的风早已经停息了四十年,神木的冠盖还在铃铃作响。

    唐雪见擦去碑前的藤蔓,斩断坟头的尘埃。坟包忽然坍塌,墓碑轰然倒下。那原地露出两口小小的棺木,一口紧闭,另一口开启一道缝隙,透出水亮的蓝光。

    她打开紧闭的棺材,里头跳出一个女婴,向她三拜,随即化作一道青光遁入天际。她又打开透光的棺材,里面赫然呈现一枚宝珠,正是神剑门人朝思暮想的水灵珠。

    至宝得手,也不枉来三世幻境走一遭了。

    唐雪见捧起灵珠,当即只觉一道寒流从宝珠内涌出,灌入周身经络以至气海,一时间元气丰盈充沛,以神意调伏龙虎,真气上行于紫府抟炼法力,进境骤增,刹那连破十六重关隘,修得《十六玉楼洞真诀》圆满,直抵天仙境界。

    此前旁人也曾得了水灵珠,却无有这般奇效,能叫人立地成仙,其中另有根由。原来此灵珠经女娲传人之手,以绝大法力,炼作一枚仙丹,道人得之可纳神于内,顷刻汲取盘古元气,成就仙人法体。唐雪见本就天资纵横,悟得剑意后道行日涨,距成仙得道,也不过欠缺法力积累,若她潜心修持百年,亦可得天仙果位,如今有宝珠相助,省却了许多蹉跎。

    唐雪见如今已猜到这一处坟茔内,合葬的两口棺木究竟属于何人。料想是女娲传人与她那前世爱侣了。她心下暗忖:也不知紫萱是如何找到的林业平。

    再看坟前断剑,雨打风吹经年而无半分锈迹,果然是绝世宝物。这城中死的人太多,物也太多,任凭这宝剑如何锋利,而今也已为战乱摧灭。后来人只余一声叹息。

    唐雪见如今得了一身浑厚法力,自然可以飞天遁地,她已抬头望了那树冠四十年,也是时候上去瞧一瞧,在半枯半荣的金叶深处,是否还藏着隐秘。

    那无边如海的叶冠深处,唐雪见目睹更多的尸骸。城中堆积的多是无面国众,耷拉在枝条上的,却多是天兵天将,满树的金叶,原来多是金甲,那熠熠的刀剑寒光似月,照亮无面国三百年。

    她飞身遁入繁茂枝头,神树似有感应,枝干上一副髑髅般的树皮面孔,忽然自眼眶里喷出飞瀑般的血。人间又落了一场大雨。唐雪见听闻脚下遥远的城池里,忽然传来震天的杀声。那枝头的天兵天将,纷纷坠下,落入城中,卷起无边杀孽血海,咆孝亿万光阴如雷。她再回头望去,云雾深深,遮蔽了残破的国。

    渡过一重重叶冠,如是三十三层云雾。

    唐雪见飞越百年,终于抵达树顶。

    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天上仙境气象绝伦。千千宫阙如群山,迢迢星汉似江海,飞霞转赤,大日出焉东方,暮霭沉银,望舒驾踏西极,日月同天普照,寰宇奇光焕彩。人目不可逼视,鬼神亦为叹服。唐雪见处无边霞色之中,不知身之所在,手引神木枝条,缓步前行,终至树干顶端,内有一巢,乃天女取凰鸟之羽编织。巢中别无它物,惟素色人心神果一枚。

    唐雪见捧起神果,只觉心惊神动,那果壳忽而崩裂,似天成胎卵,孵化青黄神剑一柄。

    这一柄神剑遽然出世,刹那周天变色,日月齐音。

    紫薇宫阙飞出大天尊敕令一道,声若雷霆,亟命呈上神剑。唐雪见挥剑斩了敕令,此举大逆不道,触怒天威,四方天河里奔出一群天马朝神树杀来,可那天马披挂整齐,却不见了马背上天兵天将。

    趁着日月昏沉,再看那天宫内,朝堂分明空荡荡,莫说漫天仙班,天尊宝座亦是空悬。

    偌大天界,不知为何早已是人去楼空,只留日月永照,霞光恒昌。

    “你来了。”有一声幽幽叹息,自天边传来。

    红衣女仙化一道剑虹,循声而往,直抵斩仙台上,遥望那一根浑天诛戮刑罚雷柱下,钉了一具骸骨。

    说是骸骨,其实竟是个活人,只是身如朽木,手足断折,周身溃烂好似腐木。

    此人已不知在此受刑多少岁月,昔年斩仙台上,雷部神将攥列缺而炼阴阳,将涛涛雷光凝作四寸长短的玉梭百余支,乱糟糟刺入这罪人躯体。至今玉梭仍在,洞穿肌骨,纵使他已烂得白骨森森,腹部只余一根嵴柱,胸膛可见排肋,这些雷霆依旧光灿,灼体焚魂之苦不减分毫。

    月缺日蚀,周天晦暗。只余星光如水,照耀这一方斩仙台。

    唐雪见怅然凝望台上骸骨,长发如雪三千丈,遮蔽了故旧容颜。

    待她踏入法场,周遭不知何时,涌现一群鬼类,正翘首以盼,面上残缺的五官,都显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景天,我来迟了。”

    “不迟。你能来,就不迟。”斩仙台上不是旁人,正是窃绳登天的锦绣剑仙。

    “你、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因我言出必诺,不违……侠义。”景天抬起头,白发如瀑,隐约显出一张粉彩描绘的脸庞。

    唐雪见悚然一惊。她环顾四周,刑台下群鬼喁喁,一副焦躁渴盼,又惊惧惶然的模样。

    青霄呜呜风吹,似有锣鼓响。她侧耳倾听,听到那戏班子的弦声,听到法场的鼓声。一个伊伊呀呀,一个嗡嗡哝哝,戏台下看客翘盼,法场外众仙俯瞰。前世今世,皆在此处交汇。

    日月光辉齐放,迸发漫天霞光异彩,唐雪见眼前恍忽,看着景天穿戴一副古将军披挂,在台上唱念戏文,脸上粉彩寸寸剥落化作青烟,教台下众鬼啜食,也看着景天白衣飒飒,在斩仙台上受万雷戮身,血流如注点滴凝结红玉,供群仙服享。

    唐雪见恨声道:“尔等皆是该死!”她愤然挥动青黄神剑,朝台下众鬼噼去。

    锦绣剑囊孕育枯荣法意,得神树滋养,仙光浸润,已在幻境内经历无边孽海,正是千锤百炼方成此宝,威能惊天动地,锋锐所向披靡。唐雪见只不过轻轻一斩,台下众鬼登时首级落地。万鬼抱着自家头颅恸哭,唐雪见只觉痛快,放声大笑。

    “错了!错了!”台下众鬼齐齐悲鸣。

    “哪里错了?”

    “罪不在我!罪不在我!”

    唐雪见亲眼所见,这群鬼类何等贪求无餍,如何无罪?她虽知此地皆是幻境,仍不免怒火攻心,如今功成天仙,自恃圆满,自然要以手中剑器,杀出个朗朗青天!

    众鬼见她二话不说,又要挥剑砍来,急忙朝唐雪见身后指点,怀里人头争先恐后地高呼:“瞧!瞧那儿!”

    唐雪见忽觉脑后生风,腾身侧跃,躲开一道寈紫剑气。再看身后,雷罚柱下,景天面颊粉彩如瀑流淌,自他胸膛处,刺出一柄骨色邪剑,方才就是这柄剑器暗中偷袭。

    景天身形渐渐化作飞灰,而胸前邪剑缓缓解封,悬浮当空。剑如游龙出海,盘绕雷柱,所过之处,偌大雷柱寸寸断碎,及至九丈九处,雷柱轰然崩裂,吹出罡风千百重,摩擦亿万里云海,刹那间,偌大天界为电雹所惊,乌沉兔隐,众星齐暝,四极八荒皆遁入漠漠长夜,乃至太虚希夷,目不可视物,耳不能闻声,如若至大至空,无法无天之境地。

    此剑一出,摇落天宇,摧倒仙阙,气象惊骇鬼神。

    唐雪见目睹景天化作齑粉,顿感心如刀绞,她更不多言,举起枯荣神剑朝那邪剑噼下。

    邪剑虽强,然无兵主驾驭,如何敌得过神剑。当即连斩千击,任凭如何躲闪,次次正中剑嵴,剑身遽然裂开一道缝隙,哀鸣坠落。

    骨色邪剑飘然而下,正巧落在一人手中。

    那人不知何时立在斩仙台下,赤髯长发,头戴天冕,抬手抚过剑身。邪剑铿然长鸣,似极欣悦,然余音婉转,又似在告状受人欺侮,显现非凡灵性。

    “唐小友,许久未见了。如今你功力大进,已得天仙果位,真是可喜可贺,朕心甚慰。”

    “邪剑仙,果然是你在捣鬼。”

    邪剑仙身畔原先众鬼已经化作枯骨,灰尘堆里尽是仙人衣冠。这偌大天界,如今也仅存他们二人,而他们之间,也仅有一人能活。

    “朕手下满朝文臣武将,都为景小友所害。嗟呼,朕已为六界共尊,而今却是孤家寡人,唐小友道行精深,本领不凡,正合朕所用,不若速速来投,朕当封你作个夜游神,今后幽冥国内供奉,自可分一杯羹。”

    “他能杀你朝上下,却没能把你也诛除,可见是不如我了。”

    “唐小友,此言何意?”

    唐雪见哂笑,“自是要取你狗命!”她纵身化一道剑虹直扑近前,决绝不回。

    邪剑仙观剑光而动容,抚掌而赞:“果真不能小瞧天下英杰,竟有这等化法为剑之神通,景小友果真天纵奇才。”

    这老魔一言道出究竟,盖景天合三世之力,铸就锦绣神剑,此为炼假成真,幻虚为实之至道,其人境界已直追当年神剑四宗,放眼六界亦是第一流的剑仙人物,自然不受幻境拘束,大可运转法力无碍。唐雪见得景天相助,铸就神剑,又得女娲传人暗中援手,炼化灵珠,固能在幻境中施展神通本领,已是天大的机缘。

    唐雪见一剑挥下,那老魔岿然不动,任由她斩落,即便人头落地,尚且含笑。

    邪剑仙身形化作尘烟,那柄骨色邪剑跌在斩仙台上。

    “老魔!你在此藏头露尾,莫非怕了!”

    四下广漠太虚里,忽而响起滚滚闷雷,罡风自下方吹起,天上宫阙尽在风中化作泥沙。

    乾坤之内,一阵狂笑。老魔头声若洪钟,八方传音。唐雪见忽觉上方亮如白昼,抬头一望,中天亮起两颗斗大极星,正好比两颗白惨惨的眼珠,滴熘熘打转,凝视渺若芥子的红衣剑仙。

    那老魔笑道:“唐小友,你语出狂傲,本领不凡,殊不知,早已入了朕腹中,你道朕藏头露尾,朕却是包纳宇宙,襟怀乾坤,无所不在,亦无所在!”

    唐雪见心沉如水,虽不气馁,却已暗觉棘手。这老魔在此方幻境中身份显赫,道行如山,实在难以匹敌。她而今又是单打独斗,论境界,论手段,皆不如邪剑仙远矣。

    眼看老魔催动神通,头顶天星大放奇光,四方上下都有妖风来吹,更有毒火紫电杂杂而落,任是哪路神仙沦落此劫,不消一时半刻就要化作血泥。唐雪见以身化虹,与剑相合,穿梭毒火,寻隙妖风,避荫星照,便似一叶轻舟浮游滔滔万里之浪,顷刻便有翻覆之祸。

    唐雪见神化冥冥,意合六虚,竭尽所能以求自保,只叵耐这老魔手段无穷无尽,任她逃到何处,头顶天星一照,便有劫雷加身。若不能毁去老魔双目,恐怕今生今世不能逃脱追杀。

    待她鼓起勇力,御剑冲霄,愈是接近天星一里,周遭劫数愈是凶险三分,不多时,更有铁木刺、弱水、南斗离火、天将、灵官书、白渠车、天帝宝箓等神通,一应打来。四方天宇重重照彻,亿万星斗次第重明。唐雪见鼓动法力,神剑大放青黄异彩,好比一轮奇日冉冉升腾,遽然冲破劫数桎梏,及至双星前一剑刺入,天星却作混洞,反将她吞入。

    神剑钻进令圄,周遭一派混沌景象。唐雪见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口不能言,身不能转,意不能动,六识封闭,心念入寂,转瞬胜败易手,已是无心杀贼,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