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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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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七十七章 谁言殿后必死

    灵州城下,熙河路大军军营。

    拂晓,天亮得很早。

    灵州城下可以看得见黄河滔滔,再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是巍巍贺兰山下的兴庆府。

    马鸣声萧萧,灵州城高大的城墙下,格外醒目。

    “凡家中独子者出列!”

    “凡家中有父兄死于王事者亦出列!”

    “凡有伤至行动不便之人!”

    用蕃汉言语连说了两遍之后,随着一声令下,阵列中稀稀松松地站出近一半的人出列。

    各自的队将上前确认身份。

    “尔等随着泾原路兵马一路,回家!”

    随着章直一声令下,出列的士卒面上先是惊讶,随即脸泛喜色,有等劫后余生之感,而留下士卒面面相觑。

    不打了吗?不是,灵州城快要打下了吗?

    如此撤军,那么这二十几日攻城,死在城下的袍泽难道就白死了吗?

    难道这就是撤军了?咱们是殿后?还是送死?

    章直看着这些茫然的士卒,心下沉重,尽管他面上仍是若无其事地与左右将领聊天,但他知道从昨夜起,黄河北岸响起了号角声,看来西夏已是取得了胜局,否则兴庆府的中枢军不会南下。

    这意味宋军必须立即退兵,否则就要被留在此地。

    当然这些日子攻城的牺牲,也就白费了。

    闻得退兵的消息,数名番将扭捏在马前,他们本是熙河蕃部的质子,虽说在宋军阵前效力,但其实不愿加入这九死一生的殿后任务。

    章直对数人道:“尔等父亲对朝廷有大功,此番也一并回去吧!记得需安抚部族!”

    数人闻此大喜,千恩万谢后离去了。

    见几人离去后,章直道:“若我军两路伐夏大败,熙河必有动乱,这几人若死了,难保无法压制。”

    众将这才恍然。

    章直面色平静,他拨转马头对着灵州城,以鞭指之对众将道:“从泾原路出兵伐夏是对的!沿此路去,必能克灵州,破兴州……若见得灭其国,我则死而无憾。”

    众将失声道:“节帅何出此言?”

    章直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军皆以为殿后者必死,然我偏要全师而还!”

    ……

    晨光熹微,宋军大张旗鼓在灵州城下撤退一幕,令仁多崖山,仁多保忠立即登城楼观看。

    “宋军是真的退兵?还是诱敌之策?”

    仁多崖山看了半晌道:“看是看不出的,试一试便知了。”

    “你守住城池,我率三百骑下城冲一冲!”

    “爹爹,还是我去!”

    仁多崖山伸出满是茧子大手往仁多保忠肩上一按道:“我去!”

    ……

    听得灵州城头战鼓响起,宋军吃惊,夏军竟真敢出城。

    “是,铁鹞子!”

    “西贼大将仁多崖丁!”

    望楼上宋军立即向章直禀告道。

    听得仁多崖丁这个名字,宋军不由恨得牙痒痒。

    章直当即率着亲骑迎出,两军铁骑当即彼此相撼。

    说起章越,章楶二人都是武艺不错,但章直更是弓马娴熟。从知代州时,章直便从两属地募了不少武艺高强的亦蕃亦契丹的骑兵。

    章直从之学习武艺,练就了一身不凡的骑射。

    章直至熙河后,这些人大多跟随他充任亲军。章越不放心章直,还让身边武艺最高强的唐九带着当年自己在熙河路的老兵亦护卫章直左右。

    章直在这些人基础上,从蕃汉中挑选能战善射者,选以最优良的武器,组建了近千人的亲骑。

    这些骑兵全部跟随章直留下。

    但仁多崖丁的铁鹞子也是西夏精锐。

    两家铁骑直接硬撼,交错回卷在一起。

    章直率着兵马直往仁多崖丁的帅旗而去,左右亲骑拼了命地给他开路挡箭。

    “节帅,那红盔便是仁多崖丁!”唐九喊道。

    章直亲自弯弓对着仁多崖丁连射三箭,皆被对方驱马避开。仁多崖丁极强悍地回身一箭将一直紧紧护卫章直身旁的唐九射翻马下。

    之后仁多崖丁便扬长而去。

    左右将唐九抢回营去,唐九一直昏迷不醒,章直一面用酒水给唐九擦洗伤口,一面大喊着九叔,九叔。

    最后唐九看了章直一眼点点头又昏迷过去,半夜在军中逝去了。

    章直见此大哭,只得连夜将唐九下葬,怕夏军辨认毁坏尸首不敢立碑,只好做了一个标记,以便日后再来。

    ……

    仁多崖丁自己九死一生逃回城中,其左右亲卫也死伤过半,三百铁鹞子被杀得剩不到一百骑。

    其仁多保忠迎了上去亲自给仁多崖丁脱开铠甲,但见其父全身上下皆被重汗浸湿。仁多保忠怕其父得了‘卸甲风’,立即帮他擦拭,并奉上热汤。

    仁多崖丁一面饮着热汤,一面手却在发颤道:“几乎不能生回!”

    仁多保忠道:“孩儿今日在城头见得了,熙河路兵马竟如此难打!”

    仁多崖丁道:“不是熙河路兵马难打,是章家那将难打!”

    “原道章越走了,熙河路无人;哪知又来了个章楶,还道亏得宋朝皇帝多心,将章楶调走了,但又来了个章直!”

    “此人用兵无奇,却能结士卒,让上下为之效死!真乃劲敌!”

    说完仁多崖丁以一副冷静可怕的样子言道:“若此人回宋境,必为我仁多家的心腹之患!”

    ……

    七月流火。

    从夏至此两月有余,宋军从灵州城下退回宋境。

    从灵州城下经鸣沙,萧关至镇戎军一共五百六十里路,来时经过大战小战走了一个月多。

    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宋军从灵州城下退兵次日,西夏便在半夜挖开了黄河七级渠,以大水淹浸宋军。西夏人宁可将国内最富饶的灵兴之地淹成泽国也要毁灭宋军。

    章直,种师道虽早有准备,但仍有部分兵马溃散。

    有些番兵当夜哗然,甚至带着汉军连夜就投夏人去了。

    幸亏章直率军殿后,灵州城内的西夏兵马见是章直亲自殿后不敢追击,这才让大部分宋军从灵州城下退兵。

    既是决定退兵便刻不容缓,泾原路大军将多余甲仗辎重沿途毁弃,有的兵卒连兵器都丢了,只是一味图快。

    幸亏章直来前已是清扫了天都山方向的夏军,否则西夏在此埋伏一路兵马,急着赶路泾原路兵马必然大败。

    军心已是如此,大多数人没什么陪同熙河路兵马一起殿后之说。

    除了少数,其余人只是一心想着回家,甚至慌不择路地回家。

    谁能想到这支狼狈不堪的兵马,竟是月前气势汹汹来攻灵州的宋军呢?

    而西夏国主李秉常亲率兴庆府五万宫卫军,宿卫兵南下,追击从灵州城下败退的宋军。

    当西夏国主李秉常的金罗伞盖和御帐抵至被水淹了大半的灵州城下时,仁多崖丁,仁多保忠父子亲自出城至国主所在的高地迎接。

    李秉常虽年轻,但西夏历代国主都有带兵亲征的传统。

    李秉常对仁多父子言道:“这一次宋人打到灵州,令一河之隔的兴庆府亦是上下震动,太后亦是惊骇,连言不可再有此事了。”

    “故这一次朕将御园内六班直带来了,可惜擒生军被梁乙埋带走打鄜延路兵马了……朕命仁多老将军为前锋,替朕率领全军,追击宋军!”

    仁多崖丁听了欲推让,李秉常叹道:“卿是我大白高国第一名将,朕也唯有信得过你了,不然还能去信丞相吗?”

    眼前李秉常将他与梁乙埋的矛盾当着他的面挑开,仁多崖丁听了知道国主要借他的力量来平衡西夏内部。

    他当即领命。

    ……

    次日仁多崖丁便率轻骑追袭宋军。

    不过半日仁多崖丁便追上了宋军殿后兵马,但他看着从容不迫地退兵的宋军殿后部队不由皱眉。

    宋军行军丝毫不乱,还有伏路的斥候甚至偷袭西夏兵。

    仁多崖丁身边只有轻骑无法施展,只好率兵登上高处目送宋军进入峡谷。

    宋军行得不急,面对西夏的追兵居然在峡谷谷口就驻下营盘。

    仁多崖丁仔细观察宋军驻营一直看至天黑,忍不住对左右道:“宋军退兵,如何能丝毫不乱的?今日若不是亲睹,谁敢相信?”

    “半夜是否劫寨?”

    “当然!”仁多崖丁言道。

    次日,宋军兵马继续退兵,仁多崖丁视察昨夜宋军的营盘。

    巡视了一半,仁多崖丁怒道:“也并无甚出奇之处?为何便是打不下?”

    众将汗颜。

    ……

    章字帅旗飘荡,经略使章直亲率兵马殿后,安定了大军的军心。

    与仁多崖丁数度交战,折了他数百兵马。

    大军行一段路,便不断看到前面的烽火,这泾原路兵马向他们报平安,前方大军已是顺利退过了鸣沙城。

    从灵州城至鸣沙城一共一百二十里地。

    在这里他们没有被西夏人追击上,再经过葫芦川大道便可到萧关了,泾原路经略使沈括和环庆路经略使俞充已带着泾原路,环庆路的兵马来接应的路上了。

    料想泾原路大军退入宋境应是无事。

    而就在这时,章直看到了身后的滚滚烟尘。

    斥候来报:“启禀经略相公,是西贼御园内六班直!”

    众将闻之色变,这六班直是西夏最精锐的兵马,难不成是李秉常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