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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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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5章 患得患失

    河东。

    荀或站在官道边,看着一辆辆满载着粮食的牛车从面前经过,眉头微皱。

    “府君,我等去了。”一个中年骑士来到荀或面前,倒持马鞭,拱手施礼,满面笑容。

    “去吧,路上小心。”荀或挥挥手。

    “唯。”中年骑士应了一声,举起手,摇了摇马鞭。“向府君辞行。”

    “府君保重。”

    “府君保重。”

    无数民伕大声向荀或告辞,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虽然前程辛苦,来回要几个月,但他们这一次送钱粮去行在,不仅可以减免一半赋税,还有机会留在行在,听候天子调遣,参与围城之战。若是立了功,还有赏赐。

    在他们看来,这功劳几乎是白捡的。

    天子战无不胜,十几万大军围城,岂是邺城挡得住的。

    看着民伕的兴奋,荀或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些人和钱粮到了行在,天子底气更足,又不知道会搞出什么样的事来。

    “府君,唐夫人来了。”一个随从赶了过来,低声说道。

    荀或回头一看,在树荫的掩映下,看到了唐夫人的凉辒车一角,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过去。

    唐夫人凭轩而望,见荀或走来,莞尔一笑。

    “去哪儿?”

    “去束水边吧,顺便看看今天的河堤。”

    唐夫人点头答应,轻敲车壁。

    车夫振动马缰,马车缓缓起动,向北轻驰而去。

    一路绿树成荫,凉风习习,令人爽心悦目。

    荀或靠着车壁,一言不发,神情看起来依旧凝重。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唐夫人。唐夫人接过,展开一看,便眉头一皱。

    “这个苑珪,是苑仲真之子?”

    “是的。”荀或转过头,看着唐夫人,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他从益州返回洛阳,遇到了袁术,被袁术推荐给天子。现在在兰台为郎,正在筹划编撰《党锢列传》。”

    唐夫人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袁术还真是人才,难怪他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荀或无语地看着唐夫人。“你还笑得出来?”

    唐夫人瞥了他一眼,继续读书信。“我为什么笑不出来?我觉得这挺好啊,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苑珪既是党人之子,由他来负责编撰《党锢列传》,总不会还觉得朝廷有成见吧。”

    她突然停住,歪着头沉吟片刻,眼皮一挑,看向荀或。

    “你是担心天子疑心你们叔侄?”

    荀或点点头,叹息道:“苑珪写信给我,不仅是因为其父苑仲真与我荀氏的旧谊,还是觉得我和公达能够影响天子。这件事传到天子耳中,岂能不疑?”

    唐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读信。

    这件事的确有些麻烦,难怪荀或会派人请她来。

    看完信,唐夫人没说话,沉默了很久。

    荀或看着她,也没急着说话。

    马车来到束水边,荀或与唐夫人下了车。荀或的夫人唐氏已经到了,正挺着肚子,在河边看风景。荀或的次子荀俣赤着脚,在一旁玩水,听到声音,转头一看,开心的大叫起来。

    “小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边喊着,一边张开手臂,飞奔而来,扑入唐夫人怀中。

    唐夫人一把抱住,在荀俣脸上亲了两下,笑盈盈地说道:“想小姨了?”

    “嗯。”荀俣用力点头。“小姨再不回来,我就要去长安找你们了。”

    “下来!”荀或虎着脸,喝了一句。“君子慎独,成何体统。”

    荀俣下了一跳,下了地,却不肯走,牵着唐夫人的手撒娇。唐夫人低头说道:“要不,随我回印坊住几天吧。我从长安带了些好玩的东西回来。”

    “好啊,好啊。”荀俣欢天喜地,一熘烟地跑去母亲唐氏身边,央求母亲向父亲求情,让他随唐夫人回印坊去住几天。

    荀或有点无奈。“你把他们惯坏了。”

    唐夫人看着荀俣,微微一笑。“你子女多,只觉得烦。我没有子女,就特别喜欢。这就是丰俭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荀或眼神微动。“家事不妨如此,国事却不可不持正。”

    唐夫人一声轻笑。“真要是持心平正,你又何至于如此患得患失?你是信不过公达,还是信不过天子?”

    “天子睿智,我岂能信不过。至于公达,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论起揣摩天子心思,他比我更擅长。”荀或难得地笑了一声。“否则的话,天子也不会付他兵权。”

    “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的是天下人心。”荀或脸上的笑容散去,一声叹息。“天子去虚务实,这本是好事。但凡事当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眼下邺城未下,冀州未定,正当君臣共力之际,追究党人的事,恐怕并非良机。党人纵有千般不是,对朝廷的忠诚却是母庸置疑的。天子这么做,无异于自掘根基。”

    唐夫人转头看着荀或,嘴角轻挑。

    荀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她的眼神。“难道我说得不对?”

    唐夫人收回目光,澹澹地说道:“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扒下那层道德君子的皮,不敢面对自己的真面目。文若,你说得对,你的确不如公达。不过不是不如他擅长揣测天子的心思,而是不如他勇敢。这可能也是他文武双全,你却只是书生的原因。”

    唐夫人顿了顿,轻声笑道:“毕竟说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很容易,真正面对利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可是真的会流血,会死人的。”

    荀或面红耳赤,几次欲言又止。

    他发现这次唐夫人从长安回来,性格又变了不少,言语犀利,几乎是不留情面。

    就和邸报上的文章一样,讨论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直接。

    “说什么呢,搞得这么激烈?”唐氏一手牵着荀俣,一手扶着肚子,走了过来,含笑瞋了荀或一眼。“就算是熟不拘礼,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刚刚还说儿子要慎独,到自己怎么就忘了?”

    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荀俣的手,轻轻一推。

    荀俣会意,飞奔过去,牵着唐夫人的手。“小姨,我们去玩水吧。”

    唐夫人被荀俣拽着,下了河岸,脱了鞋袜,与荀俣玩起水来,一时笑语声不绝。

    唐氏走到荀或身边,低声说道:“你们都说什么了,吵成这样?”

    荀或无奈地摆摆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我自己老了,跟不上形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