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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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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4章 寻根问底(求月票!)

    刘协同意荀文倩的看法,也对荀文倩有了新的认识。

    两年不见,荀文倩成熟了不少。

    这成熟除了表现在对朝政的认识上,也表现在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上。

    她更从容了,能对他敞开心扉,说一些心里的真实想法。

    哪怕这些想法听起来不是那么伟光正。

    这让他觉得很轻松。

    每天与大臣们勾心斗角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回到后宫还要说一句猜三句。他也不是道德洁癖者,容不得一点自私。

    真正大公无私的人有几个?

    他接受人的自私——只要不过分——甚于虚伪。

    “所以,这就是现实。”刘协说到,嘴角露出一丝澹澹的笑意。“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找到一个办法,尽可能地从整体的利益出发,满足更多人的合理要求。”

    荀文倩眼神微闪。“就像度田?”

    “就像度田。”

    “就像废除世卿世禄?”

    刘协思索片刻,再次点头表示认可。“就像废除世卿世禄。”

    “那……”荀文倩有些紧张地打量刘协。“皇帝呢?”

    “皇帝?”刘协眉梢一扬,随即明白了荀文倩的意思。

    君权是最后的世袭特权,也是最大的世袭特权。和世卿世禄比起来,君权由天下共主变成了皇权,不仅没被削弱,反而得到了加强,天然欠缺合法性。

    天下共主是天下封国拥护你为共主,皇权又凭什么?

    在两千年的帝制时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最聪明的那群人。他们建立了各种理论,来解释皇权的合理性,最后都避免不了两面性。

    有人维护,有人篡权。

    “皇权也会废除。”刘协挠挠头,语气却很坚定。“只不过不是现在。”

    荀文倩盯着刘协的脸,不放过一丝最细微的表情。

    半天后,她松了一口气。

    刘协说的是心里话。他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超然,超越了自己的身份,站在了一个更理性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她本想再追问两句,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嗯了回去。

    刚才那句话已经很出格了,刘协也想了半天才回答。再问下去,刘协也未必能回答,未必敢回答。

    万一恼羞成怒,她承受不起天子之怒。

    “怎么不说话了?”刘协笑道。

    “臣妾不知道该说什么。”荀文倩重新伏在刘协胸口。“臣妾想不出没有皇帝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就连圣人也没说过。”

    刘协笑了起来。“圣人也是人。”他顿了顿,又道:“他连小儿辩日都无法判断正误,可见并非生而知之。”

    “陛下知道吗?”

    刘协本想装一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还记得在凉州时,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荀文倩略微一想。“记得。山越高,气候越是寒冷。”

    “你想过为什么吗?”

    “这个……倒是没想过。”

    “你看,发现问题,却浅尝辄止,不作深入思考,如何能有进步?”刘协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在荀文倩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就像两小儿辩日这个问题,摆在面前几百年,有人去认真想过答桉吗?”

    荀文倩愕然。

    刘协随即又道:“你们只知道赞赏夫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品德,却不想着如何求知,难道这就是夫子所希望的?如果夫子也是如此,入庙不问,又何来博学,开一代风气?”

    荀文倩愣了片刻,苦笑道:“这么说来,天下读书人千万,其实没几个人真正从圣人之教。”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只会读死书,开口子曰,闭口诗云,有什么用?只有受圣人之教,又不自限于经籍,面对现实,坚持不懈地去寻找答桉的人,才是真正的圣人子弟,儒门嵴梁。”

    刘协最后叹了一口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党人还是有其可敬处的。至少他们敢于行动,以身殉道,而不是满足于坐而论道。他们只是做得不好,比起什么也不做的犬儒强太大多了。”

    “犬儒?”荀文倩琢磨了一下,没有细问。

    这两个字很直白,指向也很明显,大可不必多问,显得自己太蠢。

    不过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刘表,想到了南阳郡学的宋忠等人。

    两人没什么特定的主题,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从南阳郡学聊到当年凉州之行,又从凉州之行聊到荀悦的泰山之旅,随即又从荀悦聊到了荀谌,说到了渤海的德政,最后又扯到了西域以西,那片据说曾被亚历山大征服过的土地。

    直到说得困了,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荀文倩睁开眼睛的时候,刘协已经起身,不见了踪影。荀文倩一边自责睡得太深,没有尽到责任,一边起身梳洗。

    回想着昨天与天子的闲聊,她越想越觉得遗憾。

    荀悦要去泰山求证的问题,她几年前就曾经接触过。可惜她正如天子所说,根本没有用心去寻找答桉,所以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正如两小儿急论的问题,过了几百年,还是一个未解的问题。

    这样怎么能有进步呢?

    我解决不了皇权废立那么重大的问题,却可以在这些小问题上做些努力。

    荀文倩一时出神。

    与皇后伏寿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荀文倩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研究一些具体的问题,就当是平时的消遣。

    伏寿听了,也觉得有趣。

    比起忙于筹建印坊的荀文倩,她的空余时间更多,也更无聊。如果可以研究研究这些问题,既能消磨时间,又不至于无所事事。

    “你打算如何入手?”

    荀文倩笑道:“我想悬赏。”

    “悬赏?”

    “是的,印坊很快就能建好,我想在报上发布悬赏,谁能给出能令人信服的答桉,就奖励十金。皇后,你有兴趣参与么?”

    伏寿有些犹豫。

    虽然贵为皇后,十金对她来说却不是一个小数目。她不像荀文倩,手里还有印坊,有其他的收入来源。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花上十金,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我还想自寻答桉,不求人。”

    荀文倩念头一转,便明白了伏寿的心思。她笑道:“皇后何不考南阳郡学的大儒们?他们既以儒门子弟自居,夫子受窘,为道门所笑,他们理当为夫子分忧。”

    “这样……合适吗?”

    “我以为合适。”荀文倩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些都是天地之道。不知天地之道,有何面目论人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