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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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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8章 身后清名

    韩融、钟繇奉诏赶往行在见驾,途经长沙,去拜见正在长沙处理桉件的司空周忠。

    周忠正好也要去行在向天子汇报西凉驻军扰民桉的调查结果,便邀韩融、钟繇同行。他从洞庭船官调用了一条新船,也正是这艘新船引起了韩融的高度热情,甚至比钟繇还要开心,趴在船舷上看了半天。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

    相比之下,韩融对士燮兄弟兴趣缺缺,根本不想谈。

    周忠很诧异,他知道韩融和刘陶、士燮的关系都不错。

    好奇之下,周忠明知韩融不想谈,还是借着酒意问起了韩融的态度。

    韩融一改刚才的兴致勃勃,花白的眉头紧皱。“嘉谋,你觉得儒门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吧?”

    周忠一听,兴趣更浓。“还请元长兄指教。”

    “在公私没有界限。”韩融倒转手里的快子,蘸了点酒,在桉上画了一个圆圈。“儒门是分亲疏远近的,不像墨家一样,追求一视同仁,因为那不合人性。有几个人能将别人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既然如此,那齐家和治国就要有所区别,不能公私不分。门生是私事,故吏是公事,将门生与故吏等量齐观,就是公私不分,或者说,就是化公为私,这与儒门的天下为公的理想本就是相违背的。”

    周忠想了想。“依元长兄此言,那天下为公岂不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天下为公能不能实现,我不敢断言,但肯定不会轻易实现。”韩融笑呵呵地说道:“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难以实现。如果唾手可得,那还叫理想吗?比如说你周嘉谋,你现在的理想是官至司空,还是名垂青史?”

    周忠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他听得出韩融的调侃之意。虽然他官至司空,也有极大概率在青史留名,名垂青史却有些困难。

    本朝一百八十年,曾作司空者近百人,有几个能在史书上留下传记?大部分只在字眼行间提一下名字而已。

    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些司空中的一个。

    回想这些年,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样的功绩或者德政,能让他单独列传。

    考虑到家世的影响,他也可能会多几个字,比如在父亲周景的传记后面写一句“中子忠,官至司空”之类。

    只是一想到天子对父亲周景的态度,他又觉得这个可能也不是很大。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有些焦灼。

    见周忠尴尬,钟繇主动岔开了话题。“依元长兄之见,如何才能公私分明?”

    韩融喝了一口酒。“在家言私,在官言公。私言人情,公言法理。所以嘛,不论士燮兄弟是死是活,将来见面,我可以请他喝酒。可是在朝廷做出判决之前,我不想发表任何观点。毕竟我只是一个退隐的老臣,不是在朝的官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可是圣人的教诲。”

    周忠提起酒壶,为韩融添满酒。“此刻你我闲聊,只说私情,不论公理。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你觉得士燮兄弟该死吗?”

    “该死,但他应该不会死。”

    “哦?”

    “身为儒门子弟,食朝廷之禄,镇守一方。在朝廷受难之际,他不思报效,只想着割据一方,化公为私。在天子下诏之后,他依然不奉诏,难道还不该死?”

    周忠哑口无言。

    钟繇说道:“那他何以又不会死?”

    韩融瞥了钟繇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他运气好,天子仁厚,愿意给他改过自新,将功赎罪的机会。”

    钟繇心中一宽,接着又问道:“怎么将功赎过?”

    “不知道。要我猜,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贬为庶民,二是流放海外。对士燮兄弟来说,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结果,毕竟往前数几代,士家就是这样的。”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补了一句。“天下士族,大部分都是如此,往上数个三五代,还是世家的有几个?”

    钟繇若有所思,没有再问。

    他觉得韩融说得有理,心头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他和士燮有相似之处,只是没像士燮一样违抗朝廷诏令,应该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再不济,还有周忠的司空府可以屈就嘛。

    周忠叹了一口气。“若能如此,也能接受。”他举起酒杯,向韩融示意。“旁观者清,还是元长兄清醒,我等都有些当局者迷了。”

    韩融哈哈大笑,用快子指指周忠,却什么也没说。

    周忠讪讪地笑了笑。

    正月十五,周忠一行赶到了泉陵。

    泉城城外的湘水码头很热闹,船来船往,几乎挨在一起,伸手就能碰到对面的人。周忠坐的楼船很大,行动受限,更加缓慢。

    楼船两侧的车轮立刻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少人专程赶过来围观,叽叽喳喳的讨论,更有人直接大声发问。

    得知是洞庭船官的新船,立刻便有人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再作详细了解。

    周忠看在眼里,忍不住说道:“天子所在,便是新风所出。入零陵界以来,这泉陵人对新事物的热情最为突出。”

    韩融靠在舷边,满怀热情地打量着这一切,听了周忠的感慨,笑着说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天子驻跸泉陵一年,便有如此教化效果。若是住上十年八年,谁还敢说江南是蛮夷之地?天子以身作则,儒门子弟又岂能置身事外?见了天子,我也想请诏,到江南某个学堂去做个教师,就怕年纪大了,无法通过考试。”

    周忠刚想说话,一旁有人大声说道:“韩公耄耋之年,犹有如此壮志,又何必拘泥于考试?天子若是不准,我泉陵县愿意诚聘韩公为祭酒,还望韩公不弃。”

    韩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色微黑,身材精壮的中年人,正站在一艘快船的船头,举手招呼。他仔细看了看,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钟繇看了一眼,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大声叫道:“足下可是新任泉陵令魏陶魏元伟?在下颍川钟繇,曾与足下在渤海见过一面。”

    魏陶也是意外,连忙让人将船摇了过来,上了船,他又看到了司空周忠,上前行礼。

    “一日而见三贤,真是意外收获。”魏陶笑嘻嘻地说道:“三位来得正巧,今天有灯会,天子驻跸一年的成果都将绘在灯上,可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