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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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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1章 班门弄斧

    刘协笑着摇摇头。

    刘巴有一句话说得对,思想的改变需要时间,欲速则不达。

    别人如此,刘巴也不例外。

    在他眼里,孙氏父子兄弟永远都无法摆脱武夫的烙印。

    那其他人呢,尤其是那些西凉籍将领,能否摆脱残暴、好杀的标签,成为真正能与中原士大夫一起站在朝堂上的大臣?

    恐怕也难。

    带着这样的成见,刘巴对西北形势的判断是否准确,让他很担心。

    吃完晚饭,撤去碗筷,换上茶杯,刘巴说起了他了解的西北形势。

    首先的问题是,随着西北形势的安定,很多人都有了轻敌的思想,包括燕然都护府在内,最关心的问题不是防范南下的胡人,而是如何才能随天子西征。

    虽说最近南下的胡人不如前几年多,但边塞的形势并不因此轻松。胡虏不会轻易接受管束,他们之所以服从,是因为汉军有强大的兵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汉军从思想上放松了警惕,被胡虏偷袭是迟早的事。

    其次是边郡的户口渐多,来不及向同内地转移,在不能大量开垦或者放牧的情况下,内地加大补给,这对运输造成了压力。

    最后是随着内地的恢复,原本不算太明显的贫富差距逐渐显现,边郡的不平衡越来越严重。有更多边疆要求提高马匹、牛羊的价格,增加对边郡的补偿。

    之前杨修的文章又被人翻了出来,当作依据,要求司徒府进行调整。

    这事搞得司徒府很被动,尤其是留在长安的司徒长史祢衡,几乎天天被人堵门。

    亏得祢衡的口才好,又放得开,不在乎面子,这才斗了个旗鼓相当。换一个脸皮薄一点的老臣,恐怕早就被他们磨得没脾气,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烈女怕缠汉。陛下,天天被人堵门,正常的公事都没法办了。”

    刘巴以一声叹息结束,端起已经不太烫的茶杯,一饮而尽。

    刘协听得很认真,但心情却很平静。

    刘巴说的问题的确存在,但远远没有迫切到司徒府不能处理,需要他这个天子出面的地步。

    换句话说,刘巴来见驾应该另有目的。

    难道是为士燮?

    刘协心里嘀咕,却没有说。他要等刘巴自己开口,而不是主动去问。

    君臣之间的较量,有时候就是不流血的战场。

    刘协提起茶壶,为刘巴续了水,笑眯眯地说道:“第一个问题好办,朕会给燕然都护下诏,让他们保持谨慎,不要轻敌。至于另外两个问题,司徒府应该能处理吧。”

    他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都是迟早会遇到的问题,现在开始解决,总比问题严重了再解决好。治国嘛,就是这样,总会有问题出现,没有清闲的时候。”

    刚刚端起茶杯的刘巴一怔,迟疑了片刻。“陛下不意外?”

    “意外什么?”

    “比如燕然都护府的将骄兵纵。”

    “都是人嘛,占上风的时候难免放纵些。等遇到强敌,吃了苦头,自然会收敛。”刘协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况且,你也不能因为他们说话声音大些就觉得将骄兵纵,还要看他们训练是否刻苦,备战是否充分。武人嘛,与读书人不太一样,你不适应也很正常。”

    刘巴眼神微闪,迟疑了片刻。“陛下觉得臣是误判?”

    “我可没这意思。”刘协笑笑。“你在军营里住过吗?与哪位将军比较聊得来?”

    刘巴顿时语塞,随即红了脸,神情也有些讪讪,不复方才的张扬。

    他没在军营里住过一天,也没和哪位将军有什么交情,但天子却是一直在军营里,深得诸将信任。

    在天子面前说军事,他这是班门弄斧。论知人,他更是无法与天子相提并论。

    “子初,要改变的可不仅是武夫。”刘协意味深长的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刘巴放下茶杯,拱手施礼。“臣失言了。”

    “尽管如此,你能亲自跑一趟西北,还是很难得的。”刘协摆摆手,缓了语气。“诸将急于西征,是我的责任。我不够谨慎,给了他们不好的影响。现在看来,十年之内能不能完成国内的建设,尚在两可之间。就算一切如愿,十年之后,带着新长成的一代人出征,恐怕也是有问题的。这些可都是种子,不能白白牺牲。”

    “陛下……”刘巴更加窘迫。

    天子说新长成的一代人是种子,是不是说现在的人都不行?

    刘协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你看,我又失言了。惭愧,惭愧,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嗯,至少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刘巴也摇摇手,苦笑道:“陛下无须解释,臣能理解。我们这些人习气太重,就算愿意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荀彧如此,臣亦不例外。大汉真正移风易俗,还要看下一代人。”

    “但我并不希望你们全部改了。”

    “陛下的意思是……”

    “光武皇帝养士百年,才有今日士风。虽有偏颇,但总的来说,士人有所坚持,不轻易为外界所动,还是好的。如果人人趋利而行,视节义如草芥,绝非朝廷所愿,亦非我之所愿。”

    刘协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公知横行的时代,心中感慨。

    他没有对刘巴说空话,他的确很赞赏这个时代的士风,哪怕那些人看起来有些执拗,有些顽固,甚至有些愚蠢。

    当然,他欣赏的是真君子,而不是伪君子。

    那些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的人,他是看不上眼的。

    事实也证明,真君子看似执拗,实际上却不难改变,只要能证明给他们看。

    那些食古不化,坚持错误的理念不改的人,往往不是坚持理念,而是不愿放弃利益。就像很多书生死抱着经学不放,未必是因为他们坚信经学,而是因为他们不肯放弃经学带来的特权和利益。

    对那样的人,他甚至不肯多看一眼,更别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关于往边塞转运物资的事,有没有比较好的方案?”刘协主动转换了话题,免得刘巴过于难堪。

    “有的。”刘巴打起精神。“现在有两个方案,一个离谱,另一个更离谱。”

    刘协一愣,忍不住笑了。“说来听听。”

    “离谱的方案是修缮直道,并沿边进行拓展,直通草原。更离谱的事,有人建议在龙门上游的河上筑堰,以通舟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