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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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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硬内荏,南渔家风(上)

    皇帝提起凌三攴的一条长龙,“你的气太紧。”凌三攴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皇帝。皇帝脸一红,扔下棋不下了。

    本来大年夜的凌三攴应该和儿女们团聚。但他儿子在老家读书练武务农,孙子凌宣跑土默特去跟童隰混,居然还当上了童隰第二助理,忙着重建青城,不亦乐乎。女儿嫁到南方,也不去说她,多年未见了。

    皇帝正在装病,等族长和水硰去找水焉谈判出结果。后宫因有“刺客”而官宣戒严,避免拜年见面尴尬,三个成年皇子中两个肿着脸,都猫在自己府邸不得外出。

    皇帝和凌三攴同病相怜,一块儿凑凑。

    凌三攴一面收白子,一面侧耳倾听,殿外只有落雪的轻微沙沙声。皇帝红着脸来收拾黑子,自己失态了。

    噔噔噔,羽林卫小队长蹿进门,礼仪、风度、规矩全不要了。

    凌三攴怒道:“何事慌张?不成体统!”

    这小队长牛鄄是镇国公牛老的孙子,极英俊的少年,做羽林卫年数也不算短了,跟贾蓉一届。

    牛鄄喘息着道:“大公主和他们谈崩了,打起来了。三人围攻大公主,夏管家一支胳膊已经断了。请皇上移驾。”

    在场的所有人后背一热,再一凉,头开始晕,腿开始软。夏太监号称宫中第一高手,准宗师,远胜在场的所有人。

    皇帝怒道:“我不信她敢弑君?火枪队呢?”

    牛鄄道:“团团围住了。”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白沙候阵亡,气氛跌到了冰点。皇帝道:“慌什么?再探!”

    大家簇拥着皇帝还没走到殿门口,远处又跑来一人,皇帝颤抖的声音已经出不了喉咙了。凌三攴替他问道,“何事?”

    那人的脸已经绿了,“端王阵亡。”

    凌三攴转身对皇帝一躬,“请陛下移驾乾清宫。”

    不一会儿,数十太监和高手嬷嬷赶到,将皇帝护在核心,一行人匆匆离开面积狭小、环境复杂的养心殿。皇帝大概晚饭没吃饱或者刚才下棋坐得太久,总之有些不良于行,两个勇武的太监搀(架)着他一路狂奔。

    终于到达时,数千禁卫已排好阵势,层层嵌套,将乾清宫裹成粽子。

    皇帝道:“将她的女儿带过来。”

    这是乱了方寸了?凌三攴看了皇帝一眼,此时不是劝谏的好时机,能让他觉得安全些的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公主住在靠近御花园的东六宫之一景阳宫附近的独院里,此时从乾清宫顶已经能看到火起。太监宫女们不顾禁令,蜂拥而出灭火。包围公主的火枪队小心翼翼地在火势漫延前入内检视,水焉早已踪迹不见。

    如临大敌的禁卫也有脑子清楚的,大公主只是一个人,她得多傻了才会对冲六千人?此时指挥禁卫的最高长官已经变成了东平郡王穆莳,此人年轻时曾以一敌五打败蒙元大将,素以武力卓绝称雄。如今年纪大了,功夫可能不如牛鄄之流,但忠心耿耿足以让皇帝放心。

    东平郡王穆莳自然知道自己的乌龟大阵就是个样子货,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分成五十个百人队切割内宫,然后让准宗师级的太监和嬷嬷自由搜索。皇帝大概只需在身边放二百人就够了,加上火枪队,足以高枕无忧。

    但是现在皇帝乱了方寸,非百丈厚阵不足以使其安心。抓不抓得住公主这不重要,表忠心才有意义。

    凌三攴的目光扫在穆莳脸上,东平郡王则将脸转向皇帝,此时其气色好了许多。照理皇帝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年轻时和贾赦、史鼎一群花花公子泡妞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从来没输过——当然贾赦等更多的是为他挡刀,让他得空出手偷袭……

    穆莳扔下廿多年前的回忆,那时候的皇帝还是个二货风流浪子,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现在他贵为九五至尊,胆子竟然小成这样。

    在乌龟壳里待久了,狮子也会变成乌龟。

    凌三攴见穆莳做出了选择,安皇帝之心为首务,便不好出声插手,此刻的这个选择肯定不能说有多正确,却也不算有多错。

    水焉瘸着一条腿,轻轻钻入大火照不到的阴影中,随手打昏几个碍手碍脚的羽林卫,飞快地从东六宫跑到西六宫范围,已经有不少宫女太监在探头探脑,看着远处火光愣神。

    她提起气,尽量不去想脚伤,飞快地一个殿一个殿地查看。要找到叮叮真是大海捞针啊。院落曲折,林木苍翠,红墙绿瓦翠檐黑砖,雪花遮蔽了部分视线。这里曾是水焉长大的地方。只是她成年后接手了天网,就搬离了内庭,在社稷坛附近支应起一个摊子,属官数十,大将军做副手,直到被逼出家为道,搬到城外的逍遥观。

    这皇城似乎几百年也不会变,你可以说它厚重,沉淀着百年沧桑,也可以说它不思进取,不随时代变迁而改变——实事上,赵国建国百年,从上到下的心态、思维、价值观、执政工具,全部变化不大,如果有人沉睡百年突然醒来,不会有任何不适——连新鲜的语言都没有出现过。

    按照金荣的评价标准,任何拒绝改变自己,也不想改变别人的东西或人,都是历史的垃圾。

    水焉不懂。祖宗规矩难道可以改变?她不敢,也从来没有尝试过。高喊打倒孔夫子,儒门已死、将死、必死的金荣……完全就是另一个物种。

    金荣问:“难道祖宗一定万事英明?”

    水焉:“我们不能改变的是英明神武的祖宗定下的规矩。”这话可圈可点。金荣笑。

    水焉回忆着和金荣的辩论,脸上带出了微笑。她飞快地检查了启祥宫皇后居处,一无所获。看到不远处有一排简陋的院子,水焉抱着宁可多走两步也不放过的心思扑上去,扒着窗户,一扇一扇地往里看。

    忽然一扇刚才查过的窗户打开,一好听的声音道:“哪位宗师光临太极殿?恕贱妾不能出迎。”启祥宫旧称太极殿。

    水焉呼地一声飞回来,那好听的声音道:“咦,竟然是鄢国?你受伤了?何人如此大胆?”

    水焉往里看去,原来是个中年美妇,作道装打扮……有些眼熟,但是你是谁?为什么你认得我?

    那美妇道:“不对,你不是鄢国,只是有五分像……难道皇室居然又出一个宗师级高手?”

    水焉在突破时被埋在土里,因无聊给自己整了整容……她急促地道:“我是水焉,稍微调整了一下鼻子和嘴……”

    那美妇抿嘴笑道:“我明白了,当年我大哥突破时把自己身高硬生生拔了三寸……”

    水焉惊讶地道:“你……很眼熟,但是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那道装美妇笑道:“快进来说话,让我瞅瞅你的腿伤。至于我是谁,你好好想想,你小时候,大概五六岁,我抱着你出去玩儿的……”

    好吧,这个真不记得了。小孩子的记忆力,有些东西,哪怕是电光火石一样,能记上一辈子;而另有些东西,哪怕是天天见面,眼皮子一耷拉就忘了。

    水焉如同轻烟一般飞入这个简陋的房间,除了蒲团、床、香炉、净器,里面空无一物。

    那美妇将水焉让到床上坐下,掀开裤腿略看一看,“原来是鞭伤!”她皱眉道:“难道竟然是水䂴那个老东西?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杀手?凭你的身法,三条鞭也碰不着你衣角。难道是围攻?”

    宫中怎么还有这么一位聪明人?水焉生出一肚子问题,她简单地道:“他们抢了我的女儿,还冤枉我派人刺杀皇帝。”

    那美妇面色凝重起来,沉默半晌,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她怜爱地看着水焉:“你好好养伤,你的事我来管。”

    水焉道:“可是皇帝……”

    那美妇冷笑道:“水硕简直是越活越出息了。”皇帝名字叫硕,这个女人……是谁?水焉的好奇心简直要爆了:宗师高手的妹妹,抱过自己,对皇帝毫无敬意,躲在深宫修行……

    水焉忽然想到一人,大惊失色道:“你是南姐。”

    那美妇笑道:“你想起来了,不敢当南姐的称呼,从水硕那边算,我还是你晚辈。”

    水焉拉着她的手哭道:“南姐,我没有家了。我杀了水硰、水䂴,现在他们正在搜寻我。”

    南姐道:“咱们女人天生就会是吃男人亏,上男人当!我猜因为你成了宗师高手,又在重整天网,皇帝感觉受了威胁,所以先陷害你,拐走你的女儿,再提条件?然后你一怒把中间人给杀了?”

    水焉点头。这个南姐不愧是南渔宗师妹妹,闻一知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