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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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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字字珠玑

    余下几人随后跟上,刚到门口,便听得常万选也出奇地着急“哎,小梅,你别上那么高啊,下来,下来。”

    一行人快几步进了后堂一看:常忆卿身着荷青色云锦缠枝交领短袄,下着妃色偏桃金丝暗嵌如意团纹马面裙,头发只用一根胭脂发带将上半部分松松束起,却正依站在院内一块高耸飞扬的太湖石的犄角上。若非这场面着实不搭,如今太湖石上攀蔓皆枯,她倒恰如一朵临崖雪莲,风姿绰约,娇小动人。只此时脸上早已哭花了,又是这般姿势站在那儿,神情哀哀怨怨地望着远方,自底下看去,实在滑稽,小梅几人已经有些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

    常文济快步走到太湖石下,抬头向上看去,佯装怒气“忆卿,下来。”小梅听得常文济改口,一时惊讶,但想着还在上面的常忆卿,便也没多心,反是方才一直着急的常氏兄弟,听父亲这样唤妹子,似乎很惊讶,相互看了一眼,皆神情疑惑地看了眼常文济,遂又担忧地看向常忆卿。

    常忆卿向下看了一眼,似在揣摩老父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端详了一会儿,一撇嘴“我不!”又见常文济略有无奈地微笑着看向自己,语气已然有些力不从心“我就不...”说罢,竟赌气地坐在了最高的那个犄角上。

    燕三娘又好气又好笑,看向常忆卿,一叉腰“你再不下来我可上去了啊。”

    常忆卿知道燕三娘想上来自然不会废话,又气又无奈,翻身站了起来,委屈地边哭边向下面一众道“你们欺负人,又不是我的事儿,凭什么让我去啊,那么老远。”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身子还摇摇晃晃的,很是令人担心。

    小梅在下面看着,不由得上前几步,走到那犄角下,只怕她一不小心跌下来,着急道“忆卿,你别闹了,我们都陪你去,先下来,好不好?”常文济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前紧盯着上面的小梅,嘴角微微衔了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常忆卿听得小梅这样说,犹豫了一下,边哭边问“你们真陪我去?”见小梅拼命地点头,又斜眼看向离歌笑几人。

    离歌笑轻笑一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燕三娘则忍俊不禁道“呵哼,去,都陪你去,快下来吧。”

    常忆卿明显有点儿犹豫了,看向太湖石下,使劲儿朝自己招手的小梅,慢慢泄了气,撅着嘴道“那好吧。”一个提气,飘然而下,一头扎进了怀远侯的怀里,又哭了起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常文济将她揽在怀里,落下的目光中,满是怜爱与不舍,语气轻柔,哄孩子似的,却仍有不可动摇的权威“你姐姐说,少则一季,多则半年,就让歌笑他们把你弄回来。”

    常忆卿止了抽泣,抬头看向父亲,疑惑道“这事儿,是姐姐交代的?”

    常文济神色一黯,看向常忆卿,缓缓道“她走之前,留了信。”见常忆卿微微一怔,转而略有急切,没好气地笑了笑“走吧,进屋给你看。”说罢,仍旧揽了常忆卿,向后堂正厢走去,余下几人紧随其后。

    进了厅堂,离歌笑等仍旧在客座上坐了,常文济落座主位,常万选命人将两个圆凳依次放在常文济右手一侧,待常忆卿和常胤绪挨着坐了,自己便只立于常文济左后方待命。四下安稳后,常文济自袖管取出两封信来,递与常忆卿,后者接过,见一书“忆卿亲览”,另一“父亲玉览”,却只自己这封还盖着封印,询问地看向父亲。

    常文济一笑“你姐儿俩的私房话,我不方便看。”说罢将目光收回,合目静养,只作不闻。

    常忆卿缓缓将自己的那封信打开,秀迹依稀,只伊人已去————

    吾妹亲览

    今宵一别,天人难逢,万般缘故,一言难蔽,千万重担,望尔亲擎。

    黄口缘定,上赐朝鲜,吉礼日近,情缠诸事,恐难分身,愿卿相助,东渡须臾,了结于此。

    李峘稚龄得政,外戚跋扈,母强子弱,上意疑虑,时日甚久。着人与卿同去,相持相护,再,东岛暗枭,亦可遣之,只其经年独掌,恐有异欲,万事小心,切勿轻信任用,如有变动,依令夺之,不得迟疑。李峘之位甚微,上意忧忌,其心亦是难安,尔今此去,助其还政,江山孰重,其心自明,毋多纠缠。权归正位之时,便是尔等归巢之日。

    惠善亲笔

    望自珍重

    寥寥百字,惜字如金,即使是给嫡亲妹子的遗言,亦不肯多说半分,但常忆卿依旧能够透过这几页笺纸,望见常初雪于那最后一晚,执笔亲书时,久久难舒的远山眉头,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也为常忆卿的漫漫道远。两人一母同胞,感同身受,长姐的担忧与愧疚,字字句句,无不挂怀,心心念念,无不为己着想。常忆卿亦明白,姐姐这般言简意赅,并非毫无眷恋,而是留恋到,已腾不出半分心绪去表达,有对她的,也有,对他的。啪啪两声,一行清泪沿腮边滑落纸上,将“珍重”两字晕染开来,于寂静许久的厅堂里,犹如玉碎之声,响彻清明。

    常文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暗自落泪的常忆卿,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但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沉声道“我的那封,你也看看吧。”常忆卿一愣,遂缓缓打开另一封信。

    父亲亲览

    吾命终此,毋怨他人。

    平顺暂宁,婚期将至,忆卿聪慧,稚气未褪,然唯如此,以绝后患。平顺之事,着一枝梅插手其中,而今亦可持重,望老父亲邀相言,吾妹之事,全权相授,毋生疑窦。东岛日久必为大患,尽早纠之,少则一季,多则半岁,即可归朝,切勿拖延,恐生变故,半岁未成,亦即返程,朝鲜弹丸内乱,自保昭然,翻覆久安。

    承爱经年,无岁终老,望恕不孝,来世续缘。

    惠善拜上

    常忆卿看罢,皱了皱眉:这信看来并没有多少区别,甚至还有很多没说,正因为太简单,常忆卿觉得,姐姐与父亲的交流恐怕多过自己,她并不想因此而怀疑什么,但总觉得,姐姐与老父有很多事情在瞒着自己,而且,那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

    常忆卿想了想,向常文济道“那离大哥他们跟我一起去,是以什么身份呢?”

    常文济捻了捻下髯,缓缓道“皇上恩准,随亲人员里,除往日规格外,近侍,可由我指认,所以,我安排了少师一人”目光看向离歌笑“太医院院判一人”随之看向贺小梅,“引领诸御医及大使、复使。王府仪卫正一人”遂看向柴胡“随亲引领主将。”转而看向常忆卿“除此,我也向皇上奏请,另加一名近身尚宫”遂向燕三娘略点了点头,又继续向常忆卿道“引领随侍诸司,着你自己选个府内人带去即可,可免礼部审核。宫里来人宣旨的时候,让他们知道一下就行了。他们”环视了离歌笑、小梅和柴胡三人道“三人的礼部审定,自有人代他们去,临走前的这些日子,他们就住你这儿,抓紧时间,把朝鲜语学了,待送亲那日,再找个驿馆,将人换出来就可以了。”

    常忆卿听得‘临走’‘送亲’,又有些不乐意,将两封信收了,看向常文济嘟哝道“那,吉日已经定下了?”

    常文济慈爱而疼惜地看向常忆卿,语气带些宛软“今年浴兰,你怕是要在异乡过了。”

    常忆卿一时惊诧“啊?五月初就要走么?”

    “朝鲜使臣,除夕来大明进贡,跟皇上提了婚事,圣旨到怀远的时候,钦天监已经把吉日算出来了”常文济似有不忍“是四月二十三。”

    “那”常忆卿在心里算着日子“那岂不是还不到三个月。他们”看向离歌笑几人“能学得会么?”

    常文济看了看离歌笑,向常忆卿道“歌笑和贺先生会一些,他两人负责教燕姑娘和柴先生,再者,我已奏请皇上恩准你于府里待嫁,过几日,宫里便会让朝鲜使臣带来的教习尚宫来你这里,还有几个精通汉语的翻译官,你只说他们”看向离歌笑几人“是你的近侍,需要学习朝鲜语,有事向他们请教就行了。总之,尽力而为吧。”说罢,看向离歌笑几人,后者皆点头承诺。

    “那..那...”常忆卿皱眉寻思着,遂有些难过地看向常文济“我走那天,您去送我么?”言罢满是期待。

    常文济愧疚一笑“皇上传我今儿晌午进宫,晚上还要设宴为我引荐朝鲜使臣,之后几日,都会在宫里料理你的婚事,等完了事儿就得回去了”见常忆卿又欲纠缠,正色道“外官无旨意不得留京,我不能多呆。你大哥留下来陪你。”继而又看了眼身后的常万选“你三哥也留下,到时候他俩一起送你走。”

    常忆卿知道这没得商量,徐徐抽泣起来,两只手揉搓着裙面儿,娇声道“可女儿出嫁,不都有娘家人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