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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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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以退为进

    时至第二日清晨,常忆卿与燕三娘仍旧跪在慈庆殿前,两人已一整天米水未进,三娘倒还好些,常忆卿却有些吃不消了,虽尽力维护正襟,神色却已疲惫至极,面容甚是苍白,嘴唇也没了什么颜色,晨露浸湿的衣衫令其整个人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放在两股上的双手却紧紧握着,强撑了一口气力。

    “忆卿,你还好吧?”同是饥寒交迫的燕三娘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常忆卿。

    “我没什么”常忆卿惨淡一笑“倒是连累你了。”

    “只要能救梅梅,跪一会儿又算什么。”

    常忆卿心下一痛,没有说什么。辰时正,王妃沈氏协领一众后宫来慈庆殿请安,皆对跪在殿外的常忆卿两人频频侧目,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光景,慈庆殿的大门忽然缓缓大开:韩尚宫扶着尹氏,领着以沈氏为首的一众后宫,徐徐步出殿来。

    “宛嫔”尹氏于阶上冷冷道“哀家体谅殿下对你的宠爱,才解了你的禁足,如今你这般模样,是想让殿下觉得哀家对你太过严厉么,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臣妾怎敢有如此心思”常忆卿俯身拜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此番诚心向娘娘和殿下请罪。”

    “宛嫔何罪之有”尹氏冷笑道“殿下对宛嫔当真是怜惜,不单为你说尽好话,连那以下犯上的谋逆之人也不愿苛责。宛嫔身为殿下后宫,未能尽心服侍,反倒让殿下受到伤害,难道不觉得有负殿下的恩宠么。”说到气急,禁不住轻咳起来,一旁的沈氏和韩尚宫忙上前安抚。

    “臣妾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谁敢让你死”尹氏抚了抚胸口,冷冷一笑“倒是那个罪人,身为医官,竟胆敢伤害殿下玉体,宛嫔如今可还想替他求情不成!”

    “臣妾此番,正是想恳请娘娘,严厉惩处罪人,以儆效尤。”

    燕三娘一惊,突然间身上有几处微微发麻,身体一时动弹不得,目光立时向周遭扫去,寻觅到藏匿于慈庆殿一角的离歌笑和梓沁,隐约见离歌笑缓缓摇了摇头,只得咬牙忍下,与离歌笑四目相对,后者会意,向身旁的梓沁一示意,但见梓沁双手齐出,燕三娘即刻感到,方才被封住的穴道打开了。

    “哦~”尹氏并未有太多动容,衔了一丝笑意“那依宛嫔的意思,该当如何惩处呢?”

    常忆卿暗暗呼出一口气,定定地看向尹氏,轻启朱唇,吐出两字“杖毙。”

    此话一出,常忆卿明显感觉到,燕三娘身子一震,心头一紧,却发现后者并无其他反应,遂放下些心。

    尹氏瞳孔一怔,冰冷的眸子间一丝犹豫转瞬即逝,眼角扫向神色略显忧虑的沈氏,侧耳觅得身后一众后宫惊诧不已的窃窃私语,目光最终回到了常忆卿身上,遂淡淡道“很好”常忆卿禁不住一愣,见尹氏微微一笑“把那罪人带来”常忆卿的双手克制不住颤抖起来,连带着身子也微微发颤。不一刻,闻得身后有脚步声愈走愈近,夹杂着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最终,脚步声于身后停驻“宛嫔,当着罪人的面,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常忆卿神色游离,尹氏轻笑一声“宛嫔莫不是在敷衍哄骗哀家!”

    常忆卿一口气梗在喉咙,堵得心口生疼,双手握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切肤的痛感让常忆卿渐要窒息的精神寻觅得一丝空隙,将正在溃不成军的最后一点儿镇定勉强塑型,缓缓扬了头,朗声道“内医院,从二品,内医正贺小梅,未能看护殿下玉体,反伤君上,形同谋逆,论罪,理应杖毙。”广场内一片肃静,常忆卿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

    尹氏微眯了眼睛,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常忆卿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遂微微侧头,向韩尚宫使了个眼色,后者向台下道“罪人可还有什么话说。”常忆卿一愣,场内再一次安静得令人焦心。

    常忆卿闻得身后几声轻咳,接着是铁链落在地上的声音“罪臣,愿受惩处。”平静中甚至有些诚恳,常忆卿的心,却终被这短短数字,彻底,击得粉碎。

    尹氏觊觎已久的目光,抓到了那正在拼命遮掩的绝望气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眼见着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冲破,自慈庆殿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尚宫,走到韩尚宫身侧,向尹氏躬身一礼,遂凑近尹氏耳畔,轻言几句,后者眉头随之微微蹙起,听罢却又舒缓了不少,遂扬了扬眉,望向殿台之下的常忆卿,淡淡道“再怎么说,贺医官,也是大明派来,随亲的使臣”常忆卿于心底长舒一口气,险些瘫坐在地“不过”尹氏带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死罪可免,但王室尊严决不允许随意践踏,那么”顿了顿“就处以,一百廷杖吧”看向常忆卿又道“宛嫔你,就负责监督行刑吧。”

    “是,娘娘,臣妾遵命。”常忆卿恭敬拜下,尹氏侧头又与韩尚宫交代几句,后者允诺退至台上一角,沈氏会意,上前扶了尹氏回身往慈庆殿去,其余后宫亦随之进了殿。

    待尹氏一众进了殿,将大门关上,常忆卿欲站起身来,奈何跪的时间太长了,两腿早已麻木,刚站起来一些,便向一旁倾倒了过去,心里暗叫不好,却正好有一双手,自身后牢牢托抓着常忆卿的两小臂,将其搀起,常忆卿感到小臂被抓得生痛,侧头瞥见的,是燕三娘满是戾气的神情。两人正待向月台走去,常忆卿再也忍不住,稍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但见小梅被两名内禁卫押在那里,浑身上下尽是血痕,神色憔悴而担忧,见常忆卿看过来,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前者越发无地自容,却也只得咬咬牙,回过头去,靠着燕三娘向月台走去。两人步上月台,韩尚宫已着人将台下竹席拿上来,在月台上铺展开来,常忆卿由燕三娘扶着,于竹席上重新跪下,燕三娘遂也于其身旁跪下。

    月台之下,内禁卫抬来十字刑床,置于正对月台的广场中央,另有两个行刑的内禁卫,各执一三尺五寸的长杖,后面跟着两名内禁卫,各持一捆粗麻绳,四人走至刑床两侧,向月台上的常忆卿躬身施礼。押着小梅的内禁卫,遂解开小梅身上的镣铐,架着小梅至刑床旁,将其面朝下,按在刑床上,让拿着绳索的内禁卫将其四肢绑在上面。其间,又有几名内侍,提了几桶水进了广场,放在刑床一侧,之后,退至一旁垂手而立。将小梅绑好后,其中一个内禁卫,提了一桶水,整个浇到了小梅身上,小梅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奈何动弹不得,只不住地在颤抖。

    这时,其中一个行刑的内禁卫,转身向一旁的朴宗敬躬身一礼,后者点了点头,朗声道“行刑。”

    两名执长杖的内禁卫得令,立于刑床两旁,举起三尺多长的刑杖,依次击打在小梅的大股上,一旁的一名内侍随之上前一步,盯着落下的刑杖朗声记数“一...二.....”

    “啊!!”第一杖打下,小梅一时没有准备,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之后更是越发控制不住,痛叫连连“啊..额啊......额啊...啊...”手脚也不由得奋力挣扎起来,奈何仍旧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一杖杖打在大股上,站在朴宗敬身后的柴胡亦忍不住侧目避之,不忍看着小梅受刑。

    记数的内侍朗声报着“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小梅此时已近乎昏厥,一个个数字传到常忆卿的耳朵里,简直像是另一种折磨。

    待数到二十七的时候,内侍忽然举手示意,内禁卫见状立即停止行刑,内侍走到小梅身边,在其颈项上搭了个脉,之后向其中一个行刑的内禁卫一点头,那内禁卫便转身又提起一个盛水的木桶,将整桶凉水,冲着已昏厥过去的小梅倾倒了下去,后者瞬间被迫清醒过来,呛得不住咳喘,牵扯了伤口,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继续行刑”内侍官朗声道,内禁卫再一次举起长杖,依次打了下去。

    小梅下身已是血淋淋一片,两根长杖上,也被浸出了一段血红,看上去狰狞可怖,常忆卿遥望见,小梅紧紧攥着拳头的双手,终是放下些心,目光扫过才发现,小梅正狠狠咬着嘴唇,已见了血色,心里一时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廷杖至五十多的时候,又停了一次,小梅再一次昏厥过去,也再一次被凉水泼醒,之后继续行刑,如此这般,反复了有三四次,到后来,廷杖每打一下,抬起时,都会带起些血花,零星地散落在刑床两侧,渐渐染红一片,小梅虽被不断弄醒,却已是连呻吟的气力都没有了,锥心的疼痛带起的,也只是微微皱起浸满汗水的额头,整个身子,随着每一次击打不停震颤,双手微微松开了,被牵连得不住抖动,早已没了自己的意识。

    挨到最后十杖,常忆卿心里默数着“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像是生怕漏掉一个,紧盯着落下的长杖“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停!”内侍话音刚落,内禁卫立时收手,内侍走到小梅跟前,一探鼻息,遂向常忆卿躬身回禀道“行刑完毕。”说罢,躬身退下。

    行刑的内禁卫也向常忆卿躬身一礼,随内侍退下,另有内禁卫上前,给小梅松了绑,一前一后将小梅从刑床上抬了起来,缓缓地,平趴着放在一旁的石砖地上,之后各自收起绳索,跟着过来把刑床抬走的内禁卫,离开了慈庆殿前的广场。几名内侍随后也向常忆卿躬身一礼,提着空水桶,慢慢后退着,撤离了慈庆殿广场,最后离开的,是朴宗敬与柴胡,后者似乎已经麻木了,紧盯着趴在地上的小梅,整个人平静得令人害怕。朴宗敬已转身欲离去,走了几步,感觉柴胡没有跟上来,止了脚步,微微侧头,轻咳一声,柴胡一时警醒,懊恼地咬咬牙,无比艰难地转过身子,跟上朴宗敬,两人一起离开了慈庆殿广场。月台上,常忆卿望着台下的一滩血污,浑身上下止不住颤抖起来,欲起身,奈何双膝已是无处使力,起到一半,吃不住劲儿,又要跪下去,一双厚实的手掌,轻轻挽了常忆卿的臂膀,将其搀起,常忆卿一惊,侧头一看,却不知金尚宫何时已来到身边。

    “娘娘,大王大妃娘娘吩咐,行刑完毕您就可以回去了。”

    “好..”常忆卿已有些魂不守舍“我先去看一下....”就着金尚宫的手臂站起来,向小梅望去,提步欲走,却感觉手臂被金尚宫的一双大手牢牢抓住,一时惊讶地转头看向金尚宫。

    “大王大妃娘娘吩咐,请您行刑完毕就回去。”金尚宫说完,抬头定定地望向常忆卿。

    常忆卿楞了一下,遂狠下心撇过头,扶着金尚宫缓缓起身,感到一旁的燕三娘好像不为所动,冷冷唤道“燕尚宫”燕三娘一震,目光仍旧落在小梅那边难以收回,却听见常忆卿语气转厉“燕尚宫。”

    燕三娘这才收回目光,垂了垂头,缓缓站起身,也是有些许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搀起常忆卿的另一只手臂,恭敬道“娘娘,请您回宫。”常忆卿心里猛地又是一痛,深吸一口气,扬了扬头,扶着金尚宫,近乎是拽着燕三娘,一步一步下了月台,向丘宛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