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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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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他乡故知

    两人进了内院,绕过前堂,进入中院儿,左拐穿过西偏院进入内院后堂。一路上,院内各处,都有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病患,其间,时不时会有些医官和医女,在病患之中问诊、施药,分散的官役和官婢,也都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移动病患、端药、收拾院落、擦地板,等等诸如此类的劳作,看上去有条不紊。

    两人最终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屋舍前,孙审药让小梅去敲门,等了会儿,门开了,走出来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头发又硬又糙,胡乱编了个辫子,盘在脑袋上,半眯着眼睛,显然是睡半截儿被吵醒的,因此神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小梅低着头,见此人小腿肌肉十分发达,纵然是现下这般松弛的状态,小腿三头肌仍旧高高隆起,想来弹跳力极好,说不定是练家子。

    “他谁啊?”小梅头顶上传来粗重而低沉的问话。

    “新来的”孙审药走上前,抓着小梅的一只胳膊,将其拽到自己跟前“住这儿,你负责。”

    “他奶奶的。”

    “呕吼!”孙审药有些不满“怎么安排人我说了算”又换了些商量的语气“这人是在宫里犯了事儿才被贬的,你多担待”看向小梅“他叫朴浩,这里人都叫他三哥,以后你就听他的”抬手给了小梅后脑勺一巴掌“机灵点儿,别添乱。”

    小梅吓了一跳,赶忙点点头“是是是,知道了”遂向朴浩躬身一礼“三哥。”

    朴浩眯着眼睛打量了小梅好一会儿,方道“跟我进来。”转身进了屋子。

    方才开门时,屋内腌臜已是令人作呕,如今进了屋,小梅直觉要昏过去了。屋里其实并没有人,大概都在外面干活呢,满屋子的铺盖,一个挨着一个,一些锅碗瓢盆儿,零星散落其间。朴浩指着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铺位“你睡这儿。”说完,也不理小梅,转身便走。

    “那个.....”小梅小心翼翼道“刚才孙大人为什么.....”

    “少打听。”

    “知...知道了。”

    朴浩在自己单独辟出的铺褥边翻身躺下,双手枕着脑袋,看向小梅“喂,新来的。”

    “哦,是。”小梅赶紧应着。

    朴浩伸了伸腿,指向堆在角落里的东西“把那些给洗了。”

    小梅赶紧放下包裹,走过去发现,原是堆衣服,已脏得不成样子,悄悄瞥了眼仍旧合目静养的朴浩“现在么?”

    “以后这里的衣服都归你洗”紧接道“少问为什么。”说完背过身去,再不理小梅。

    小梅只得将那堆衣服拾起,顿时,满脸充斥着刺鼻的酸臭,公平来讲,柴胡真的不算最不讲卫生的,小梅在心里,默默地向曾经被自己嫌弃过的柴胡道了个歉,也不敢问朴浩哪里去洗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小梅在屋子后面找到口井,一旁正晾着几件洗完的衣服,知道找对地方了,便将衣服堆在井边,找来个木盆和一个小板凳,打了多半盆的井水,又在场子里寻觅了一会儿,于墙角处找到一桶皂荚,另从一旁散落的几个木盆中,取来块木板和一根捣衣杵。

    小梅拾起几件脏衣服放到盆里,没揉搓几下水就变浑浊了,想着反正还没最后冲洗,省些水,便直接将衣服随意叠了叠,铺在木板上,撕了些皂荚洒在衣服上,又淋了些水,用衣杵捶打起来,不一会儿,皂荚被打出了些许汁子,泛了不少的沫子,小梅捶打间又撒了些碎皂荚,如此这般,捶打了好一会儿,污秽才渐下去了些,露出了少许本来颜色。再后来,捣衣杵也不管用了,只好用手搓揉,有些污秽已浸在衣服的经纬中,不是一次便能洗掉的。

    小梅洗了两过儿,几件衣服才差不多恢复了本来面貌,却还不是很满意,便又撒了些碎皂荚,捶打一番,再用手细细揉搓一遍,方才投洗了,拧干,晾了起来,此时周围已是万籁俱寂,小梅想着大概都睡了,自己却还有几十件脏衣服要洗。

    就着带些混沌的月光,小梅一刻没停忙到了后半夜,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住的地方,小心推开门,屋子里已是人满为患,再将门轻轻关上,立时一片漆黑,好在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再加上,昏黄的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架,倾洒进来一片片斑驳,小梅如同走梅花桩般,一点一点寻觅到了自己的铺位,摸索出包裹,又摸索着打开,感觉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些许肉干,心里虽感动,却也没什么精神去感慨,已十分困倦的小梅,抱着包裹便钻进了带着浓重潮气和狐臭的被子里,竟也没有太多的不适应,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小梅感觉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又被一脚踹醒,迷迷糊糊中,勉强睁开些眼皮,感受到天还是蒙蒙亮的,屋里的人,却大多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剩下几个还在穿衣服的,正好奇地往小梅这边看。小梅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睡自己对面,脸色苍白,身量极瘦的年轻人身上。他也刚穿好衣服,瞥了眼,正晕晕乎乎地,四处张望的小梅,嘴角微微上扬,衔了一丝笑意,却如死人一般,没有多少生气,随手捡起,铺褥旁的一套衣裤,起身向小梅走去。

    小梅回神间,见一个跟面条似的人,正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来,赶紧晃晃脑袋,使劲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快点儿清醒,再睁开眼时,那人已到了跟前,小梅赶紧起身,向那人躬身一礼。

    “新来的?”‘面条’先开了口,声音竟是有些稚嫩。

    “是。”小梅低了头,小声应着。

    ‘面条’轻哼一声,多了几分懒散“三哥让我带你去砍柴,今后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还有”带了几分讥诮又捎上一句“医院的水缸,也归你”掂量着小梅的身板儿“水缸可不能有空的时候,否则”凑近了小梅“有你好看的”见小梅慌忙地猛点头,饶有兴趣地一笑,将手中衣服扔给小梅“穿上。”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梅赶紧接过衣服,发现都是没洗过的,还带了些,它们之前主人身上的气息,比自己洗的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也顾不得许多,怕‘面条’等久了,赶紧换上,又发现比自己的身量大些,好在有腰带。

    小梅出来便见‘面条’站在门口:他个子不矮,比小梅还要高出一头,人又极瘦,可整个身子,却又总是软塌塌的,一个水蛇腰,七八道弯,后背也跟没了脊椎骨似的总是驮着,看去更像根儿面条了。‘面条’将一套麻绳儿和镰刀扔给小梅,转身从后门出了医院。

    “嗤~”两人于市井走了不多会儿,‘面条’忽然笑道“你还真信我说的”凑近小梅的脸庞“无故找不到人,可是会当成蓄意逃跑的”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可是见过,有人被吊着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啧啧啧,真是惨啊。”

    小梅听得此话,浑身一凉,顿住了脚步,当真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那...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面条’摆了摆手“你这人真无聊”似乎连骗小梅的兴趣都没了“我叫裴承男,你呢?”

    小梅放下心,一笑“我叫贺小梅。”

    “小梅?”裴承男微微扬了扬嘴角“你家人,很喜欢梅花啊”见小梅仍旧垂头不语,好奇道“医院的官役,不是杀人犯就是惯偷,不是流氓就是地痞”饶有兴趣起来“像你这样,从宫里被贬来的,还是第一个。”

    “那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小梅不禁也好奇起来,见裴承男伸手做了个抓的手势,遂向上一提“偷东西?”

    “我偷的可不是活人。”

    小梅浑身一冷“你.....你盗墓?!”

    裴承男无所谓地笑笑,打量了小梅几眼“我倒是听说,有在宫里偷东西被抓的”凑近小梅,目光逐渐下移,调笑道“你该不会是内侍府的吧?”

    “我...我......我是内.....内医院的..”着急地着重了语气“医官!”

    裴承男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你是医官?”打量着小梅“开错药了?”自己先摇了摇头“那也不至于啊”看向头低得更厉害的小梅“不会把主上给打了吧?”

    小梅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裴承男,反应过来后,更是慌乱“我....我...其实.......”

    “呵呵~~”裴承男有些不敢相信“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脾气不小?”眼珠子一转,又凑近了些“为了女人吧”说完,打量了小梅一会儿,长叹一声“哎,还是个情种呢。”

    “你......你别瞎说......”小梅被裴承男这一句一句地,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裴承男却似乎觉得小梅慌张的模样十分有趣,一手搭了他的肩膀“哎,不过你都这样了,宫里那姑娘你就别想了,松都也是有好姑娘的”说着,拍了拍小梅“我帮你看着点儿~啊~”

    小梅挣扎开了臂膀“你.....你别操心了,对了”心里多少还有个疑惑“你盗了那么多墓,他们怎么会只把你贬到这里来做官役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当官老爷不觊觎那些陪葬么,对他们来说,我活着可比死了值钱。”小梅闻言,更多了几分寒意。

    两人不知不觉穿过市集,一路向山上走去,小梅认出,这正是往松都教坊去的路,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莫名有些说不出的预感,却不知这应验来得也快,渐至半山处,正碰上几名妓生领着下山的童伎,小梅远远便认出了翩跹间若隐若现的赤红唐只,一时有些无措,心下踌躇要怎么解释才好。

    “先生?!”文蕴荷吃惊的声音,不早不晚,正正落在小梅的耳边。

    小梅只得看向已跑到自己身旁,一脸不敢相信的文蕴荷“文姑娘。”

    “你们....认识?”裴承男满是疑惑地在小梅和文蕴荷之间看来看去。

    “啊?..哦...恩.......以前...见过...”小梅知道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而且就算有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裴承男说,只得支支吾吾地应着。

    文蕴荷连看都没有看裴承男,眼睛只落在小梅身上,盯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道“您怎么在这儿,而且.........”

    “我,被贬到医院了。”

    “可是...”文蕴荷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在教坊您还...”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一时,也说不清”小梅微微一笑“对不起,我还有事情,就,不打扰您了。”说罢,向文蕴荷躬身一礼,回身正对上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裴承男,后者一时恍然,点了点头,却还不忘打量了几眼有些怅然若失的文蕴荷,跟着小梅继续向山上走去。

    “艳福不浅啊~”两人穿行于上山的林木间,裴承男一把揽过小梅的肩膀“那可是整个松都最漂亮的童伎,我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倒和你像是旧相识”凑近浑身拘谨的小梅“不会是你相好儿的吧?”撇了撇嘴“啧啧啧,还当你是个正经人呢。”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见过一面,算是认识而已。”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姑娘看你的眼神儿肯定不只认识”拍了拍小梅的肩膀“哎,说说,说说,以后,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见小梅沉默不语,一手接下其肩上的麻绳,往自己肩上一抗“今天我帮你砍柴挑水”见小梅吃惊地看向自己,却还是不吭声,甩了甩手“得得得,以后这俩都归我,行不。”

    小梅知道他在医院有些来头,不想得罪他,却更不想多生事端,斩钉截铁地把麻绳抢了过来“真没什么,就不劳烦您了。”遂低头继续赶路,于耳稍处,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心里不由得一紧。

    裴承男之后再未跟小梅说过一句话,小梅也只得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找那些枯死的矮灌木,并随地捡些散落的枝子,不一会儿,收了一大捆儿,扛在肩上,快步跟着,不敢落下。临近中午的时候,裴承男径自找了一处树荫,将柴火卸下,倚着棵粗大的枫树盘膝歇了,拿出带着的干粮吃起来。小梅这才想起,自己没带干粮,更不好与裴承男讨要,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不远的一处阴凉地歇下,不想竟睡了过去,待醒来,裴承男早已不知去向,小梅缓过神,背上柴火,赶紧往医院赶。

    刚进院子,便见朴浩正和权教谕说着什么,两人身旁,是裴承男和孙审药,见小梅进来,几人齐齐看向他这边,小梅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