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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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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娓娓道来

    景福宫慈庆殿内,尹氏已能自己坐起来,慢悠悠地喝着梓沁喂的汤药,对身前坐着的李峘和常忆卿两人视而不见。

    “母亲...”李峘终究没有忍住,为难地向尹氏开了口。

    “咳..咳...”尹氏皱了皱眉,李峘便没有把话说下去,待喝完最后一口,梓沁用雪白的绵帕,服侍尹氏擦了擦嘴,后者仍旧没有理李峘,只将目光稳稳地落在常忆卿身上,打量许久,遂半眯了眼睛“你不是。”

    常忆卿闻言,抬头看向尹氏,终正经与这位历经三朝的坡平尹氏大王大妃,有了一次真正的对视,如今细细打量了才发现,她确是早已年过半百,平日里保养得当,粉饰太平,现下一番病痛波折,忽然有了种落寞之感:尹氏是消瘦的,平日硕大的加髢上,缀饰着各色花簪凤首,无一不显示着雍容华贵,却与那髻间的丝丝银发,有着刺目的对比,今日为着病痛连加髢都省了,也像是,对这般年岁还尽显盛荣的嘲讽,而那明显连件素服宫装都有些难撑起的身躯,又隐约透露出,为着如今的这份尊荣与地位,所付出的一切无奈与痛苦,难耐与寂寥。

    常忆卿与尹氏对视了几秒,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相惜之感,油然生出一丝笑意“我是不是,很重要么。”

    尹氏也笑了“不重要”说罢却是转看向李峘“不过我的确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孩子,会让对阳如此放不下”遂又看向常忆卿“听说是同胞姐妹,但你不是能让对阳下得狠心的那个。”

    “知子莫若母”常忆卿淡淡道“心意不相通。”尹氏闻言一愣,遂低了眼睑。

    “母亲这些年的辛苦,寡人心里都是明白的,所以.....所以....”

    “所以即使早就对兰贞有了顾及,仍旧只是自己慢慢查”尹氏看向李峘,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哪怕松都之事她难逃始作俑者之嫌,如今你还愿意和哀家坐在这里细细商量”自顾自地苦笑道“我们母子之间何时没了半点儿信任。”

    “母.....母亲...”李峘一时有些愕然,好像有些没明白尹氏的意思。

    “所以”常忆卿多少也有些诧异“郑兰贞的行迹,您多少还是清楚的。可是您....”

    “兰贞她”尹氏带了少有的温情与怀念“是唯一一个,让我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些不同想法的人。”

    “不同想法?”常忆卿喃喃循述道“她对您来讲,很不一样吧。”

    “我们现在”尹氏看向常忆卿,神色多了些玩味“还有时间讲讲这些陈年琐事么?”

    常忆卿望向尹氏,四目相对片刻,忽而莞尔,正了正自己的裙摆,认真道“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尹氏终于看着常忆卿有了几分欣赏。

    “你不是一直在典狱署盯着么,两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离歌笑厉声质问陆定安,语气显见有些慌乱。

    陆定安也是一脸愧疚“大概是我在追元崇礼,燕姑娘去抓鸽子时候的空挡”有些不安道“那两个消息会不会有岔。”

    离歌笑心里更是一沉,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我看过内容,不像是幌子。”

    “用不用我回汉城府去看看?”陆定安犹疑道。

    “不”离歌笑果断道“回去的人够多了,盯那边肯定够了,不知道郑兰贞的动向,咱们就算回去了也是被动”稳了稳心神,沉思片刻“如今快过去两天两夜了,又有了幸州的信儿,郑兰贞多少都会觉得不对劲,知道自己失了先机,便是要狡兔三窟了”看向陆定安,斩钉截铁道“城门附近有文大人的人盯着,她要出城总会被发现,一定还在城里。”

    “哥哥一开始,想要纳兰贞为妾室的时候,家里都很反对,一直拖到对阳都大了些,才渐渐松口”尹氏像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每一份感触却又十分清晰“对嫂子,我一直十分敬重,所以也不是很同意。哥哥的态度却很坚决,便想着好在只是妾室”看向常忆卿笑了“好在只是妾室,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更高的位置,想着的,永远是在给予别人恩赐。”

    常忆卿闻言也是一愣,忽然感觉,自己对尹氏其实并不了解,回应一笑“是啊,有时候确实是这样。”

    “你能懂得,我看得出来”尹氏看着常忆卿,点点头“但不得不说,我懂得很慢”又回到了回忆里“入宫前,我家虽也为两班,更是与章敬王后家有远亲,但终究是不同的,尝过些人情冷暖”又随意地笑了笑“但当得知尹任推荐了我为先夫的第二任继妃,惶恐之于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自矜的。想着纵然没落,身出两班总还是有些不同。”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常忆卿出自侯府,高门显贵的一些小心思,多少还是能有所体会。

    “都是些镜花水月”尹氏摇摇头,苦笑道“一旦触及了权利的核心,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太过脆弱”似乎在透过层层岁月,回望曾经幼稚的自己,语气多了几分感慨“权利看重的东西,都很实际,伦理牵扯,家族浅薄,剖开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这些才是尹任需要的东西,而且作为族亲,他也确实给了我的家族又一次辉煌的机会。”

    “但这一路,很不容易吧”常忆卿对于皇家的那些暗流涌动心里还是清楚的“特别是有了殿下之后。”

    “阿峼这孩子像极了他父亲”尹氏脸上浮现出有点儿复杂的情感“小的时候很亲我,我十六岁入宫,孤身一人,殚精竭虑,先时多亏有亿命时常聊以慰藉,他自小便没了母亲,我也早早地离了家,那时候,看着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这偌大的宫中,也只有他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生命才能体会我的感受。”

    常忆卿记得李峘大概是嘉靖十三年才出生,算来,尹氏着实是等李峼成年了才有的孩子,这中间到底是怀不上还是不敢怀,实在难说,但女子的大好年华终究是交付给了这幽幽深宫,漫漫长夜。

    “小孩子总是更单纯些。”常忆卿轻轻叹道。

    “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尹氏多了几分怀念和不舍“长大了,周围的人言人语,就好像拉扯着,还未拥有根基的幼苗的山风,渐渐就把人心吹得远了”看向常忆卿“我并非不懂他日后的那般恭敬却显见的疏远,也见到过他眼中的无措与不安,更理解他于其中的挣扎和无奈,就像我后来也慢慢明白了他”看了眼李峘“的父亲。”

    “中宗”常忆卿回想起这位先王的一生“是了,他的无奈也有很多。”

    “慎氏大概是他记得最久的人”尹氏的眼中多了些平和,仿佛追溯的,不是那个将她这辈子,栓固在这不见天日的波云诡谲中的枕边人“虽然也没有因为他享受过多少尊荣,反而连思念都是种大逆不道,但我想他一直很想念她,无论是后来的章敬王后还是我,慎氏都从未真正离开过他心里”尹氏忽然眼角含泪,皱了皱眉“可他又能跟谁说呢。”

    常忆卿见到尹氏如此,忽然觉得,尹氏对于中宗的感情,有可能并非只是些冠冕堂皇的相敬如宾,相比于朝野中的权利相博,这两个被形势推到最前面的人,或许才是真的惺惺相惜,只是......

    “他对您....”常忆卿想了想,犹疑道“也是有很多无可奈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