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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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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夺命醉(五)

    朱于渊心中警惕,又朝洛涵空一望,见他虽有怒意,却不曾停止调息,才稍稍释怀。而石亭那边的穆青霖与顾游心,亦都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在与那四色穰酒之力对抗。朱于渊收束心神,亦继续打坐运功,以争得一时是一时。

    毕方不疾不徐,娓娓说道:“孟极老弟,你有所不知,教主当初用那一枚棋子,便将洛堂主打得落花流水。你瞧瞧,洛堂主的情伤,至今犹未愈合哪。”

    孟极眨了眨眼,问:“可是……一个姑娘,又能如何被当作棋子?”

    毕方淡淡一笑,瞧了一眼洛涵空,见他渐渐红光满面,毕方的脸色忽又一凝。他转向白泽,二人对望一眼,白泽的目光中亦有些焦灼。毕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教主在摧风堂中呆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里,洛涵空和他老母仗着人多势众,常行那白眼欺凌之事。摧风堂自洛韫辉始,到洛涵空为止,亏欠教主的一桩桩一件件,早已经无法计数。

    “那姑娘是洛阳名楼中的艺人,洛涵空看上了那姑娘,便想以音律去讨好她。说来也好笑,洛涵空和他那一帮子当家们皆是大老粗,哪里懂得琴棋书画。于是不得不派出教主,去代献一曲《凤求凰》。谁知那姑娘一见教主,便芳心大动,百般示好。咱们教主原是人中龙凤,根本不屑于此,但对方三番四次非要投怀送抱,便也就顺水推舟。

    “洛涵空浑似泥胎木塑,竟一无所察。待到他喜气洋洋当众求亲时,那姑娘严辞拒绝,并明白告知自己爱的人是咱们教主——孟极老弟,咱们当时不在场,没能瞧见那一出精彩好戏,可惜。太可惜了啊。”

    孟极恍然道:“原来如此。也对,若论品貌,洛涵空离教主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毕方大哥,那姑娘后来怎样啦?”

    毕方冷冷地说:“教主身负复仇大业,怎能因为一个姑娘耽误前程。那姑娘夹在兄弟二人中间,自然是左右不讨好。她黯然退场,至于后来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去留意。”

    穆青露气得浑身发抖,叱道:“卑鄙!你们太卑鄙了!”朱于渊心中发紧,不住地想:“幸亏早已将沿香安排在别座山峰中休养。今日此地种种污辱之言,她总算不必亲耳听见了。”

    毕方侃侃而谈,只将那讥笑轻慢之言,一一扣于“那姑娘”头上。白泽始终沉默不言,一双光芒闪烁的眼睛,只牢牢盯住洛涵空的一举一动。

    洛涵空置掌于膝,掌心向天,他脸上的红光越来越浓,头顶与周身。竟袅袅升起一缕缕白烟。白泽悚然一惊,忙移目瞧向穷奇,只见穷奇的脸色益发蜡黄,连双颊都开始塌陷。他身子发颤,似随时可能“哗喇”倒下,那断臂伤处原本有血汨汨流出,此刻血液却也渐渐干涸。这二人虽双双打坐。但瞧此情形,竟像是一个正在聚功,而一个却正在散功。

    洛涵空的神采越来越鲜明。毕方倏然住口。两道担忧的目光,与白泽、武罗又迅速交汇。武罗略一思索,忽又问道:

    “毕方,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似乎还瞧不出那姑娘有哪里被当成棋子啊?”

    毕方瞪着洛涵空的脸,缓缓答道:“难道不是很明显么?”

    武罗故意问道:“哪里明显?”

    毕方高声道:“教主,这个可得由您本人来回答了。若是从我口里说出,只怕洛涵空还不肯相信呐。”

    五月的山风尚无太多夏意,山巅的层云,已被摧残得不成形状。毕方一言既出,华顶台上骤地陷入死寂中。须臾,白泽的声音才缓缓打破了静默:

    “大哥。去年此时,我当着你的面,拒绝了她的一番心意。而你……想来是一厢情愿,以为我只是害怕你,不敢得罪你,对么?”

    他那一声“对么”,清逸婉转,尾调微微上扬,大有诱人回答之意。朱于渊浓眉一蹙,刚要出言提醒,洛涵空低暗的声音却已响起:“怎么不对?”

    朱于渊心中一沉,白泽却早已接着话头,说了下去:“自然不对。其实……大哥,这么多年来,我根本就从不曾害怕过你,所有的忍让与退缩,全都是装出来的。至于为何要装,说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为了完成在摧风堂中的两件大事而已。”

    洛涵空并未停止调息,只慢慢地问道:“其中一件,便是故意诱骗女人,伺机打击羞辱我?”

    白泽微微一笑,道:“很难得,你居然聪明了一回。”

    洛涵空的声音更低,隐于山风之间,竟显不出喜怒:“你先是引诱殷寄梅,骗她倒戈投诚讳天。后来为了报复我,又故意勾引夏沿香,继而玩弄她,最后当众戏弄她,再将她始乱终弃?他们口中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泽道:“自然是真的,又怎会有假?”

    洛涵空声音陡扬,似有切齿之意:“反复利用女人,这种行为同禽兽有甚么差别?你若是男人,为何不早些光明正大亮出身份,寻我一决高下?”

    白泽淡淡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何不可?况且,比起那另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玩玩女人,顺便打压你,又能算得上甚么呢?”

    他的话音继续上扬,益发透着诱惑力,洛涵空双掌微微颤动,已不知不觉被他牵住了鼻子:“另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又是甚么?”

    白泽笑了一笑,道:“清风幽竹意,千金醉红尘。世人皆以为讳天在我率领之下,辛苦恣雎,却终究还剩了两大门派,只怕再也无力诛灭——但其实却不然。千家帮虽侥幸尚存,可是,对于摧风堂,我却早在几年之前,便报仇成功了。”

    洛涵空脸上的红光开始不断涌动:“摧风堂近年来名声益隆,你怎可能报得了仇?”

    白泽凝视着他,徐徐而清晰地说道:“从我亲自毒杀洛韫辉的那一刻起。摧风堂的大仇,就已经得报了。”

    说到这一句,他清逸的声音一转,声调拔高,竟隐有疯狂的兴奋之意。他猛然昂首,大笑起来,而毕方和武罗恰像约好了一般,亦同声而笑。三人的狂笑声猝地穿过劲风、越过翠竹,直刺入云端。

    洛涵空虎吼一声:“孽种!”双臂一振,双掌自膝上撤回。他猛一挺身。竟自立了起来!

    穆青露叫道:“洛大哥!”洛涵空咬牙切齿,浑然不理,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指着白泽的鼻子,怒骂道:“弑父的孽种!今日就算同归于尽,老子也必要做掉你!”

    白泽等三人大吃一惊,绝未料到他在四色穰酒的控制之下,竟还能迅速聚起如此余威。三人慌乱地收住笑声,四下乱望。便想躲避。然而那穰酒之力早已深深钻入每一粒毛孔,他们除去还能说话外,又如何能挪动半寸!

    洛涵空脸庞赤紫,怒目圆瞪。一步一步,径直朝着白泽挪去。白泽似已魂飞魄散,仓惶之中,大喝一声:

    “穷奇!”

    那独臂穷奇忽应道:“是!”

    他身形一振。竟也自地上立起。他原本粗壮的身躯已皱瘪枯干,动作虽有些摇晃,却一点也不慢。他低嘶一声。竟从洛涵空背后朝他扑了过去,洛涵空猝不及防,被他一搡一推,猛地向前一栽,二人一同倒在了华顶台中央。

    顾游心正全神打坐,被二人倒地声势一吓,猛地睁开双眼,惊道:“甚么情况?为何他们俩突然能动了?”

    朱于渊双眉紧锁,低声答道:“洛堂主调息运功本已有小成,若能再坚持一会……唉!可惜……被他们如此一撩拨,可惜了……”

    穆青露脸色苍白,叫道:“那只独臂怪呢?难道他的武功也同洛大哥一般强悍?不像啊!”

    穆青霖在石亭中缓缓开口,沉声道:“他并非有多强悍,只是练的武功比较特殊,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强制散去体内所有功力而已。他本已失去一臂,功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孤注一掷,强行散功,所以他现在的情况,已同那没练过武的人差不了多少。”

    白泽已自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这废人脑筋倒很灵活。”穆青霖神色肃然,道:“你们为达目的,不惜让同伴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你们……”

    那穷奇嘶声叫道:“为了教主,我自废武功又如何!”吼声里,他举起仅剩的一臂,朝洛涵空劈头盖脸砸去。然而他武功几已全失,纵然打砸,也毫无劲力。洛涵空咬紧牙关,在地上翻转过身,朝他眉心猛捣一拳,穷奇狂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毕方等人脸色疾变。穆青露叫道:“洛大哥,坚持住!”洛涵空跌跌撞撞推开穷奇,一手支地,还想朝白泽扑去,可是终于浑身一软,再次瘫倒。

    朱于渊等人长声叹息。孟极叫道:“穷奇大哥!”毕方与武罗亦齐齐一叹,白泽猝然转头,眼中流露出又侥幸又惋惜的神色。

    洛涵空伏在地上,肩头抖动,却终究再也无力站起。混着斑斑血迹的泥土沾在他脸上,他的声音宛如垂死的野兽:

    “可恨……可恨啊……我今日虎落平阳,竟无力亲手替你们报仇……父亲……母亲……沿香……啊……”

    众人闻言,皆震颤不已。唯有白泽却冷冷地笑起来,绝无快意,凉寒如冰。

    华顶台畔却骤然升起一道幽幽叹息,如绵绵的云彩,轻轻地飘近,回旋在无尽的苦痛和绝望里。叹息渐止,却又有一个柔雅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莫难过。我还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