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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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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3章 《春秋》之义

    皇嫡子诞生,益州称臣,宗室刘备在海外建国,一连串的喜讯为建安九年的春节带来了浓浓的喜庆气氛。

    让刘协最高兴的,却是多年的努力之后,度田制度终于在山东州郡落地,并结出了丰硕的成果。

    朝廷朝政因此出现了一个惊人的涨幅。

    经司徒府再三核准,去年财政总收入首次超过了历史最高值,达到了八十三亿。

    去除地方官员的俸禄以及必要的其他开支后,能够上缴朝廷的结余近二十亿。

    往年这个数字从来没有达到两位数,一直在五六亿左右。如果不是刘协将皇室的开支几乎压没了,这点钱连皇室都养不起,更别说在朝官员的俸禄了。

    山东州郡的实力由经可见一斑。

    为此,刘协难得大方了一把,不仅在朝官员的俸禄发了全额,还多发了三个月。

    大小官员们为此欢欣鼓舞,大有苦尽甘来之意。

    君臣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

    正月初一,大朝。

    仪式依然简朴,但气氛却很热闹。君臣济济一堂,互相祝贺新年。天子、皇后并坐,刚满百日的嫡皇子也由乳母抱着,坐在一旁,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大群兴奋莫名的人们。

    当着众臣的面,刘协为皇嫡子赐名。

    按照规矩,初生儿不能命名,至少要等百日之后,以免夭折。

    刘协翻了几天书,又请教了几个老臣,最后决定取名为冯。

    冯者,马行疾也,又有坚墙之意。《诗·大雅》云:削屡冯冯。

    马行疾,象征大汉一日千里。

    墙坚实,象征大汉根基扎实,固若金汤。

    一动一静,一攻一守,可谓兼得,充分体现了君臣对大汉前景的殷切希望。

    太尉夫人贾氏、司徒夫人袁氏领头,依次向皇后问安,送上美好的祝福。

    袁氏最开心。

    年前收到消息,得知袁熙因功封侯,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总算卸下了。

    虽说只是中山王治下的侯爵,终身不得再入中原,毕竟洗清了污点,脱离了有罪之身。

    作为袁氏女,能做到这一步,她对得起家门了。

    为此,她手抄了一部《春秋》,送给皇嫡子做见面礼。

    据说皇后曾向天子进言,促成此事。

    《春秋》全文一万八千多字,是一项不小的工程。袁氏这一辈子可能都没写过这么多字,但她抄得非常认真,字字端庄,一丝不苟,透着诚意。

    伏寿非常高兴。

    《春秋》作为儒家经典之一,有着其他经典难以替代的意义。袁氏送手抄的《春秋》,等于摆明态度支持皇嫡子,无疑是为皇嫡子将来继位增添了一个极重的筹码。

    为此,宴会之后,清点礼物的时候,她又特意将这部《春秋》拿出来,请刘协过目。

    刘协立刻明白了伏寿的意思,却笑笑没说话。

    伏寿也好,袁氏也罢,虽然都出身世族,但她们对政治的理解都太浅显,流于表面。

    但凡再多想一层,她们都不会做得这么张扬。

    他召三公大朝,难道就是为了让皇嫡子继位?

    根本没必要好啊,他一道诏书就可以搞定。既不违反儒家的理想,也不违反朝廷的旧例,根本不会有人反对。

    但他没有说破。

    大过年的,没必要搞得大家不开心。反正这也只是一个暗示,并没有挑明。

    刘协将抄本放在桉上,十指交叉,置于腹前,兴致勃勃的问了一句。“皇后出身儒门世家,从小熟读经史,可知《春秋》最大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伏寿眨眨眼睛,仔细打量了刘协两眼,确认刘协没有不快的意思。

    “《春秋》出于圣人之手,以微言大义为天下法,使乱臣贼子惧。欲明圣人之道,不可不读此经。欲使天下大治,不可不通此经。”

    刘协没忍住,笑出声来,摆摆手。“皇后,这里不是朝堂之上,不用这么严肃。”

    伏寿笑笑,放松了一点,随后又道:“陛下,臣妾不是故作严肃,而是的确如此看待此经。”

    刘协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揽着她的腰。

    刚生过孩子,还在哺乳期,伏寿身材丰腴,整个人多了几分母性的光辉。

    “《春秋》的确很重要,这里面既有鲁国的兴衰,也有圣人的取舍。后人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循圣人之道,可以修身心。但是你别忘了,鲁国方圆不过千里,圣人也是五百年前的古人,他们的经验也好,取舍也罢,都是过去。可以借鉴,却也只能是借鉴,不能照搬。”

    伏寿与刘协难得如此亲密,有些局促。听了刘协此言,又有些不安。

    “陛下是说,当循其理,而有所变革。”

    刘协点了点头。“取其精华,去其不合时宜之处,着眼于当前的现实,才是继承前贤的最好办法。亦步亦趋,那就没法走路了。就拿嫡庶长幼来说,如果不能明白圣人为什么立下这样的规矩,只是照着去做,你会发现根本行不通,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

    提到这个问题,伏寿立刻紧张起来。

    “那……陛下又是如何理解的呢?”

    “我的理解是当时都是小国,政务不多,对国君的要求很低,无须立贤立长,稳定最重要。圣人立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可以解决内部争夺,利于稳定。”

    刘协顿了顿,又道:“你觉得现在还是以前吗,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做皇帝,就可以驾驭公卿大臣?”

    伏寿握着刘协的手,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悟。“陛下,我有点明白了。春秋时不仅国君世代相传,卿大夫也是如此,所以稳定最重要。现在皇位世代相传,大臣却非如此,而是学而优则仕的精英,非明君雄主不能驾驭,所以就不能不考虑君主的才能,更应该兼而有之。”

    刘协微微颌首。

    伏寿说得不尽然,但以她的立场,能考虑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这才是真正的以史为鉴。”刘协鼓励了伏寿两句。“选择嗣君,既关系到王朝兴衰,天下百姓的安危,更关系到个人。将不适合的人放在这个位置上,既是对更合适的人不公,也是他本人的不幸。对于一个合格的君主来说,这个位置更多的是责任,而不是权力。欲戴皇冠,必受其重。如果不能胜任,还不如做个富贵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