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厢房的条案足够长，二人分居两侧，福生领来的云姑娘跪坐在左边榻上，下笔极快，字迹娟秀小巧，洋洋洒洒的无半分滞涩之处。
落款，云玉柔。
反观妙生这边就慢吞吞的，云念姝捏着细细的笔杆子，不比举扫帚轻松多少。
她硬着头皮写，腕子很快僵的微微发颤，所有人都在等她，一道道视线如有实质，臊的她不敢抬头。真不知该庆幸自己曾偷学过几个字，还是要羞愧这一张张的狗爬。
三柱香过去可算收了笔，落款，云念姝。
妙生接过那摞纸，不禁为她捏了把汗。燕雀变凤凰这般机缘，错过这次，这辈子恐再难有。可谁又料到名册子上有两位云姑娘呢？分明卖身契只有一张啊，真是撞了邪了。
陈词递上去后，屋里恢复了安静。只屏风那端偶尔传来纸张的翻动声，众人的呼吸也跟着放轻。
先看的是云玉柔交的。她面上不显，袖中手指却攥紧，因为楚世子看的极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的。
看完后默不作声，不见他有什么表情，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然后拿起了另一份，楚砚的眉心就是狠狠一折。
由于控制不好落笔力道，云念姝的字偏大，大了不止一点半点，十张纸用尽还差点不够，字迹的排布凌乱疏松，偶有涂改，黑糊糊的一小片。
这边云念姝正惴惴着，不妨他忽而看过来，直直看进她眼底，吓得她胸口砰砰直跳，莫名心虚。
刚想要避开，他审度的目光却像是戒尺般，浓浓的压迫感令她动弹不得，然后毫无遮掩的，羞窘、狼狈、慌乱连带着别的什么情绪全被他看了个通透，好似一瞬间被他剥了个干净。
云念姝赶紧垂下头，脑子里全是楚砚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可怕极了。
不出所料，世子爷最后看向了云玉柔。他向后靠去，罕见地笑了下，“既已寻回姑娘，逝者在天有灵，定然深感欣慰。”
云玉柔被他的笑晃了下眼，一下子放松了，显然那句话极有分量，一颗心彻底落回肚里。
但她还不忘把戏做足，顺势瘫软在了绣凳上，揽袖垂泪，悲戚哀思之情溢于言表。
“爹…终是女儿不孝，未曾见您最后一面……”
空气一凝，妙生福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映出了惊疑。
再去瞧世子爷，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像是早已知晓，只等她这句话就盖棺定论。
于是乎云玉柔哭的梨花带雨，柔肠寸断，被突然冲进来的护卫捆的五花大绑，呆愣在了原地。
“放开我！这是作甚？！”来不及挣扎，膝弯处传来剧痛，她扑通跪了下去，彻底慌了。
“侯府怎可忘恩负义？世子爷，我父曾屡次沙场相救老侯爷，贵府便是如此待恩人之女？？”她声音尖锐，吵的人头疼，方才的柔和是佯装的。
知道的真是不少呢。
可惜知道太多了，因为从头至尾，就没人告诉过，此次寻回的是云大人之女。
方才云玉柔那声爹，却叫的顺口极了。
妙生赶紧用帕子将人塞了嘴，动作麻利。按世子爷的习惯，此处不是审问的好地方，绑回去自会有人料理她。
这边瞬息万变，那边的云念姝看傻了眼，直至见到侯府的高头大马，还在云里雾里。
有心想问问妙生，妙生却把伞塞她手里，冒着雨跑远，不忘回头喊：“外面雨大，姑娘先上车去，奴婢取了香炉便回！”
见她冒着大雨还要取熏香，云念姝心里咯噔一下。
奔波一整日，自己同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身上难免有些味道，妙生定是担心她熏到旁人。又想到进了车里，浑身的脏污蹭脏里面的绣垫，可如何是好？
趁着雨未停，夜色又黑，云念姝弃了伞，背着人站在暗影处，任由冰凉的雨打在身上，激的她微微发颤。
做奴婢时最忌淋雨，有个头疼脑热被查出是要挪出去的，免得给主子过了病气。这还是她头一遭主动淋雨。
耳边是哗哗的雨声，不规则，略急。初时她紧闭着眼，后来憋久了忍不住换气，有雨漏进嘴里，再也顾不上了。
待这一身尘土被冲刷干净，天地似乎也变成了新绿，莫名的，前路的未知与恐惧，被这股冷意安抚了下来。
进了马车，里面比预想的宽敞，容下六人绰绰有余。
内壁木质花雕，绣垫上翠竹掩映，脚下铺的毯子竟是白色的。她贴边儿走，挨着里侧小窗坐下。
对面设檀木书案，几份卷宗随意摆在上面，毫无缘由的，脑子里冒出方才那人的眉眼。
她吓了一跳，赶紧敛了思绪，却是怕什么来什么，掀帘子进来的偏偏是他。
楚砚一怔，没料到他车上还有旁人。
瞧他脸色不悦，云念姝为难，不知还要不要主动打招呼。
可此时若是搭不上话，日后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岂不是更尴尬……思及此处，她扬起一个得体的笑，温煦腼腆，暗暗斟酌着称谓。
等来的却是他避开了眼，不再看她，是个回避的姿态。
云念姝无措，一时间不知他是何意，迎头忽然罩下来一件披风，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反应过来后，她小脸刷的红透，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方才竟没察觉，自己被雨淋过的衣裙紧贴在身上，隐隐透出里面的粉红并蒂莲。
刚才他那个眼神，分明以为自己存心引诱，这…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辆马车里，妙生福生久等不见云姑娘上来，暗道不妙。
之前雨大，拉车的马早被牵进厩里，只留车厢在避雨处，被粗枝阔叶遮挡了，怕是云姑娘没留神，上错了车。
“外面滑，我下去瞧瞧，你就别动了。”福生交代了妙生一句，匆匆寻过去。
车夫正给马套缰绳，准备上路，福生赶紧让他先等等，随后凑到一个窗子旁，悄悄向里望去。车厢里一头坐着一个，两人像隔了十万八千里，没什么交流。
福生在一旁打了半天眼色，云姑娘愣是一个也没接住，好在世子爷已经看上卷宗了。
只要开始看卷宗，旁的再分不了他心神，与人同车这样细枝末节，也就不会计较了。
再就是，福生眼尖地发现云姑娘披着世子爷的披风。细细看去竟浑身湿哒哒的，露出的双颊也红艳艳，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
但福生不是个嘴碎的，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就没跟妙生提。
后来侯夫人回忆起那日，两人从同一辆马车下来的情形，唤妙生过来问话，妙生自然什么也不知晓。
眼下车厢里，楚砚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每逢夏汛洪水肆虐，赈灾、遣流民返乡一直都很棘手。各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多如雪花。
按说这些不归大理寺管，大部分被分发至别处，但送到他案上的东西，总是要一一分辨过，才稳妥。
有了之前的误会，云念姝悄悄缩着，大气都不敢出。她发现他看东西极快，一目十行扫过去，又一本册子被摞在一旁。
赶上一个颠簸，最顶上的掉了下来，恰巧压住了她的裙角。
盯着那本册子，云念姝缓慢地眨了下眼，半晌不见他发话，心知是个破冰的时机，伸手去捡。
几十册摞的有些高，本来就不稳，她又着急那那本放回原位，手刚搭上去，马车又一个晃动。
那一册连带着下面全部的册子，顷刻间全塌了下来。
“……”云念姝简直欲哭无泪，硬着头皮望去，果然撞进了他凉飕飕的目光，还带着些不耐烦。
这让她道歉的句子慢半拍，正气恼自己不争气，楚砚却率先开了口。
“姑娘不必惶惶不安，侯府人虽多，却不是龙潭虎穴。”然后铺开了一张纸，兀自写了起来。
他的字大气磅礴，转势凌厉，看久了令人喘不上气。
先是老太太的称谓，下面两房分支，东西两苑主子们、连带管事的名字，算上丫头小厮有近百人，一张纸写不下，只捡些要紧的人物提。
“记住了？”只是随口一问。
“全记下了。”云念姝点头。
楚砚却是不信的，“那便背一遍听听？”
他这种说完还要考的习惯，也不知何时起养成的，手底下办差的下属没少腹诽。被问到往往一脸怨念，说他存心难为人。
云念姝却认真地背起来。
“老太太跟着二房住，二房有池老爷、二夫人、柳姨娘。二夫人孕有一女，名唤映月，柳姨娘生养了公子，名唤怀礼。长房有侯爷、侯夫人，您和您的妹妹，明娇姑娘……”
她声音细细的，不紧不慢说着，平日里不习惯直视人，此时却微抬起下巴，莹白的面颊全露了出来。
迎向他打量时，只慌了一瞬就定下来，直白而柔软，硬撑着不愿被他看轻了去。
楚砚眉头微挑，这才留意到她的容貌。
不是明艳的长相，脸小小的，鼻子嘴都小小的，有一种水乡女子独有的婉约，大概是随了母亲。
本是一副被欺负了，只会哭的娇态，偏偏那双眼，带了丝倔强，分明是怕却强撑着，明如镜台。
仅看了一遍，没料到她真背下来，楚砚不吝赞美道：“甚好。”
这二字褒奖像盛夏的风，吹散了之前的憋闷，云念姝心中欢喜，露出一个真挚的笑，紧接着面色一僵。
楚砚从袖中掏出了几张身契，那是记录她过往的铁证，厨娘、小姐的伴读、三等丫鬟……他一张张翻的漫不经心，直到最下面那张。
云念姝也看见了，她本能地伸手去抢，可他胳膊长手长的，反应极快地避开。
楚砚沉下脸，刚想说她好大胆子，就对上了她眼底的惊痛。
花船上无数个夜里，总有女人在哭，挨打，被关进黑漆漆不透光的屋子，不知多久见不到日头，只为了捂白这一身皮肉，变得欺霜赛雪。
溺水的濒死感，因为不肯接客，一次次被丢进湖里，印象模糊了，那些痛却像走马灯似的滚动起来。
“还给我好不好，就一张，还给我，只要这一张……”
她眼眶通红，静静望向他，含着的泪迟迟不肯落下。
“求你了……”
终于，啪嗒一滴掉了下来。
楚砚心里一动。
落款，云玉柔。
反观妙生这边就慢吞吞的，云念姝捏着细细的笔杆子，不比举扫帚轻松多少。
她硬着头皮写，腕子很快僵的微微发颤，所有人都在等她，一道道视线如有实质，臊的她不敢抬头。真不知该庆幸自己曾偷学过几个字，还是要羞愧这一张张的狗爬。
三柱香过去可算收了笔，落款，云念姝。
妙生接过那摞纸，不禁为她捏了把汗。燕雀变凤凰这般机缘，错过这次，这辈子恐再难有。可谁又料到名册子上有两位云姑娘呢？分明卖身契只有一张啊，真是撞了邪了。
陈词递上去后，屋里恢复了安静。只屏风那端偶尔传来纸张的翻动声，众人的呼吸也跟着放轻。
先看的是云玉柔交的。她面上不显，袖中手指却攥紧，因为楚世子看的极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的。
看完后默不作声，不见他有什么表情，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然后拿起了另一份，楚砚的眉心就是狠狠一折。
由于控制不好落笔力道，云念姝的字偏大，大了不止一点半点，十张纸用尽还差点不够，字迹的排布凌乱疏松，偶有涂改，黑糊糊的一小片。
这边云念姝正惴惴着，不妨他忽而看过来，直直看进她眼底，吓得她胸口砰砰直跳，莫名心虚。
刚想要避开，他审度的目光却像是戒尺般，浓浓的压迫感令她动弹不得，然后毫无遮掩的，羞窘、狼狈、慌乱连带着别的什么情绪全被他看了个通透，好似一瞬间被他剥了个干净。
云念姝赶紧垂下头，脑子里全是楚砚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可怕极了。
不出所料，世子爷最后看向了云玉柔。他向后靠去，罕见地笑了下，“既已寻回姑娘，逝者在天有灵，定然深感欣慰。”
云玉柔被他的笑晃了下眼，一下子放松了，显然那句话极有分量，一颗心彻底落回肚里。
但她还不忘把戏做足，顺势瘫软在了绣凳上，揽袖垂泪，悲戚哀思之情溢于言表。
“爹…终是女儿不孝，未曾见您最后一面……”
空气一凝，妙生福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映出了惊疑。
再去瞧世子爷，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像是早已知晓，只等她这句话就盖棺定论。
于是乎云玉柔哭的梨花带雨，柔肠寸断，被突然冲进来的护卫捆的五花大绑，呆愣在了原地。
“放开我！这是作甚？！”来不及挣扎，膝弯处传来剧痛，她扑通跪了下去，彻底慌了。
“侯府怎可忘恩负义？世子爷，我父曾屡次沙场相救老侯爷，贵府便是如此待恩人之女？？”她声音尖锐，吵的人头疼，方才的柔和是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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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知道太多了，因为从头至尾，就没人告诉过，此次寻回的是云大人之女。
方才云玉柔那声爹，却叫的顺口极了。
妙生赶紧用帕子将人塞了嘴，动作麻利。按世子爷的习惯，此处不是审问的好地方，绑回去自会有人料理她。
这边瞬息万变，那边的云念姝看傻了眼，直至见到侯府的高头大马，还在云里雾里。
有心想问问妙生，妙生却把伞塞她手里，冒着雨跑远，不忘回头喊：“外面雨大，姑娘先上车去，奴婢取了香炉便回！”
见她冒着大雨还要取熏香，云念姝心里咯噔一下。
奔波一整日，自己同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身上难免有些味道，妙生定是担心她熏到旁人。又想到进了车里，浑身的脏污蹭脏里面的绣垫，可如何是好？
趁着雨未停，夜色又黑，云念姝弃了伞，背着人站在暗影处，任由冰凉的雨打在身上，激的她微微发颤。
做奴婢时最忌淋雨，有个头疼脑热被查出是要挪出去的，免得给主子过了病气。这还是她头一遭主动淋雨。
耳边是哗哗的雨声，不规则，略急。初时她紧闭着眼，后来憋久了忍不住换气，有雨漏进嘴里，再也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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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壁木质花雕，绣垫上翠竹掩映，脚下铺的毯子竟是白色的。她贴边儿走，挨着里侧小窗坐下。
对面设檀木书案，几份卷宗随意摆在上面，毫无缘由的，脑子里冒出方才那人的眉眼。
她吓了一跳，赶紧敛了思绪，却是怕什么来什么，掀帘子进来的偏偏是他。
楚砚一怔，没料到他车上还有旁人。
瞧他脸色不悦，云念姝为难，不知还要不要主动打招呼。
可此时若是搭不上话，日后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岂不是更尴尬……思及此处，她扬起一个得体的笑，温煦腼腆，暗暗斟酌着称谓。
等来的却是他避开了眼，不再看她，是个回避的姿态。
云念姝无措，一时间不知他是何意，迎头忽然罩下来一件披风，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反应过来后，她小脸刷的红透，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方才竟没察觉，自己被雨淋过的衣裙紧贴在身上，隐隐透出里面的粉红并蒂莲。
刚才他那个眼神，分明以为自己存心引诱，这…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辆马车里，妙生福生久等不见云姑娘上来，暗道不妙。
之前雨大，拉车的马早被牵进厩里，只留车厢在避雨处，被粗枝阔叶遮挡了，怕是云姑娘没留神，上错了车。
“外面滑，我下去瞧瞧，你就别动了。”福生交代了妙生一句，匆匆寻过去。
车夫正给马套缰绳，准备上路，福生赶紧让他先等等，随后凑到一个窗子旁，悄悄向里望去。车厢里一头坐着一个，两人像隔了十万八千里，没什么交流。
福生在一旁打了半天眼色，云姑娘愣是一个也没接住，好在世子爷已经看上卷宗了。
只要开始看卷宗，旁的再分不了他心神，与人同车这样细枝末节，也就不会计较了。
再就是，福生眼尖地发现云姑娘披着世子爷的披风。细细看去竟浑身湿哒哒的，露出的双颊也红艳艳，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
但福生不是个嘴碎的，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就没跟妙生提。
后来侯夫人回忆起那日，两人从同一辆马车下来的情形，唤妙生过来问话，妙生自然什么也不知晓。
眼下车厢里，楚砚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每逢夏汛洪水肆虐，赈灾、遣流民返乡一直都很棘手。各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多如雪花。
按说这些不归大理寺管，大部分被分发至别处，但送到他案上的东西，总是要一一分辨过，才稳妥。
有了之前的误会，云念姝悄悄缩着，大气都不敢出。她发现他看东西极快，一目十行扫过去，又一本册子被摞在一旁。
赶上一个颠簸，最顶上的掉了下来，恰巧压住了她的裙角。
盯着那本册子，云念姝缓慢地眨了下眼，半晌不见他发话，心知是个破冰的时机，伸手去捡。
几十册摞的有些高，本来就不稳，她又着急那那本放回原位，手刚搭上去，马车又一个晃动。
那一册连带着下面全部的册子，顷刻间全塌了下来。
“……”云念姝简直欲哭无泪，硬着头皮望去，果然撞进了他凉飕飕的目光，还带着些不耐烦。
这让她道歉的句子慢半拍，正气恼自己不争气，楚砚却率先开了口。
“姑娘不必惶惶不安，侯府人虽多，却不是龙潭虎穴。”然后铺开了一张纸，兀自写了起来。
他的字大气磅礴，转势凌厉，看久了令人喘不上气。
先是老太太的称谓，下面两房分支，东西两苑主子们、连带管事的名字，算上丫头小厮有近百人，一张纸写不下，只捡些要紧的人物提。
“记住了？”只是随口一问。
“全记下了。”云念姝点头。
楚砚却是不信的，“那便背一遍听听？”
他这种说完还要考的习惯，也不知何时起养成的，手底下办差的下属没少腹诽。被问到往往一脸怨念，说他存心难为人。
云念姝却认真地背起来。
“老太太跟着二房住，二房有池老爷、二夫人、柳姨娘。二夫人孕有一女，名唤映月，柳姨娘生养了公子，名唤怀礼。长房有侯爷、侯夫人，您和您的妹妹，明娇姑娘……”
她声音细细的，不紧不慢说着，平日里不习惯直视人，此时却微抬起下巴，莹白的面颊全露了出来。
迎向他打量时，只慌了一瞬就定下来，直白而柔软，硬撑着不愿被他看轻了去。
楚砚眉头微挑，这才留意到她的容貌。
不是明艳的长相，脸小小的，鼻子嘴都小小的，有一种水乡女子独有的婉约，大概是随了母亲。
本是一副被欺负了，只会哭的娇态，偏偏那双眼，带了丝倔强，分明是怕却强撑着，明如镜台。
仅看了一遍，没料到她真背下来，楚砚不吝赞美道：“甚好。”
这二字褒奖像盛夏的风，吹散了之前的憋闷，云念姝心中欢喜，露出一个真挚的笑，紧接着面色一僵。
楚砚从袖中掏出了几张身契，那是记录她过往的铁证，厨娘、小姐的伴读、三等丫鬟……他一张张翻的漫不经心，直到最下面那张。
云念姝也看见了，她本能地伸手去抢，可他胳膊长手长的，反应极快地避开。
楚砚沉下脸，刚想说她好大胆子，就对上了她眼底的惊痛。
花船上无数个夜里，总有女人在哭，挨打，被关进黑漆漆不透光的屋子，不知多久见不到日头，只为了捂白这一身皮肉，变得欺霜赛雪。
溺水的濒死感，因为不肯接客，一次次被丢进湖里，印象模糊了，那些痛却像走马灯似的滚动起来。
“还给我好不好，就一张，还给我，只要这一张……”
她眼眶通红，静静望向他，含着的泪迟迟不肯落下。
“求你了……”
终于，啪嗒一滴掉了下来。
楚砚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