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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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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望蜀楼之夜出逃,苟蛟先是跑回了广帮馆舍。王秉正那一脚着实不轻,苟蛟****难当,痛不欲生。

    广帮只是夷陵的势力之一,苟蛟对自己招惹之人,并不清楚底细。他做贼心虚,连夜安排船只,溜去下游的荆州,找人治家伙去了。

    在郎中的精心料理之下,苟蛟下体肿疼经半月时间终于消退。但善恶有报,伤疼虽慢慢好起来,可这迷恋奇淫之技的浪荡公子,也就此丧失了人事能力。如此大仇,他赌咒发誓,定要报复。

    作为广帮船运总管事,苟蛟的父亲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既无奈,又心疼。他支持苟蛟找回在夷陵所受之辱,并向荆州、夷陵的广帮堂口传话,要他们全力相助。

    再回夷陵,苟蛟带来的是大仇未报的决心。

    这次,他不事张扬。原来身边的随从一个没带,就连下船的时间也选在了晚上。

    苟蛟一到,夷陵广帮船运堂口的船老大叶七就带着几个得力弟兄去保护苟蛟安全,并听候他差遣。

    叶七年过半百,陕西人,是当年追寻大顺军到夔东地区来的。小闯王李来亨兵败后,叶七不愿降清做奴才,也不愿留山里为匪,就沿长江而下,在广帮船运谋起了营生,并且一干就近二十年。由于处事谨慎精明练达,在船工弟兄的推举下,做了夷陵、荆州一带广帮船运堂口的管事。

    平时,苟蛟到夷陵,很少与叶七的堂口发生瓜葛。叶七对他也是敬而远之,但作为地方堂口管事,对自己属下江段、码头的事情,叶七自是了然的。有人在望蜀楼调戏良家妇女被痛殴之事,叶七也是早就知晓。对叶七来说,这种祸害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就是落在自己手里,也不会对他客气。

    直到接到总管事指令,叶七才晓得,故事的当事人就是总管事的儿子。

    协助苟蛟寻仇,叶七内心极不情愿。但接了总管事指令,叶七也只能尽心办差。将苟蛟安顿好,叶七立即安排人打探望蜀楼情况,找寻机会下手。

    望蜀楼这边,时间消磨了耻辱,生活恢复到往日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李法天在陈于珍房里过夜,已成常态。

    经踩点打探,叶七基本掌握了王秉正、左钧和陈于珍几人的作息规律。王秉正整日打理客栈生意,几乎足不出户。陈于珍出门有客家车马接送,对这两人下手都不方便。

    除王秉正和陈于珍两个主要目标外,叶七也弄清了这两人和客栈老板左钧、小孩李法天之间关系。

    按江湖规矩,寻常寻仇只针对当事人,可王秉正这一脚了却了自己平生所好,苟蛟要的,是把这四人全部解决掉。

    广帮在夷陵的势力不小,但太平年月,官府管制周全,任何势力行事,都不敢明火执仗。既然直接对王秉正和陈于珍动手不便,苟蛟指示叶七,就先在左钧和李法天身上打主意。

    天热,左钧每天生活的日程里又多了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如非雨天,会在李法天去陈于珍房间前,带他去江边散步纳凉。

    对老人、小孩下手,叶七本极度不愿,但他又不能违拗苟蛟。他只能设法先拿下这一老一小,迫使王秉正和陈于珍就范。

    中元节后,夷陵的天气越发燥热。一天气晴好的夜晚,陈于珍上楼后,左钧照例带着李法天到江边散步。

    深夜的江边码头渔火点点,但没了白日的忙碌和喧嚣。左钧和李法天刚走到近水台阶处,就被几个斗笠遮脸的汉子围住。他们用刀架在左钧脖子上,不许他声张,再用破布带勒住二人的嘴,把他们不声不响地捆扎结实,塞入麻袋扔进船舱。

    忙完当天客栈诸事,王秉正回自己房间时已是亥时末。不见左钧房里点灯,李法天也不在屋里。王秉正以为他们不是睡下,就是在陈于珍屋内。自己确已困顿,就先洗漱睡了。

    第二天,王秉正一早起来就开始忙事。直到午时左右,陈于珍匆忙跑到前台来找他,才知道,左钧和李法天整夜未归。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他没有慌张,平静地向伙计交代了一些要紧事体,就带陈于珍尽可能地寻找。整整一下午,还是不见爷孙俩的踪迹,也没找到丝毫有用信息。

    陈于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王秉正不露声色。

    经历过人生的大开大合,王秉正清楚,这大概又是一次绑架。但是,老人和小孩肯定不会是绑匪的终极目标,他们一定会设法与自己联系的。

    一夜难熬的等待。

    次日一早,伙计早起开门,在酒楼门缝里发现了一封信,立即送到王秉正手中。

    “该来的总会来。”王秉正不动声色,把当天客栈诸事安排妥帖,才回到自己房间,拆阅信札。

    只有简单的几行字:“你东家和伢仔在我们手上。想见,晚上到码头来。勿报官,否则后果自负。”

    绑匪说见人,却不提要求,王秉正感到这问题有点复杂。

    因家中有事,陈于珍把当天的传请都回了。见王秉正回房,她也跟了进去。

    “有消息了?”陈于珍急切地问。

    王秉正没说话,只冲陈于珍点了点头。

    陈于珍看见桌上摆的信,没多问,拿起就看。王秉正也没阻止她。

    “你准备怎么办?”陈于珍看完信问。

    “得去会会他们,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究竟想干什么。”王秉正很冷静。

    “把我带上。”陈于珍说。

    “你好好待在客栈。我自己去,更方便些。”王秉正直接拒绝了。陈于珍还想再说,见王秉正抬手制止,就没把话说出来。

    两人对坐在房里,各自想着事。午时三刻,王秉正说:“前面酒楼的生意可能忙了。”就起身往外走。陈于珍帮王秉正关好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王秉正的沉着让陈于珍稍觉心安。她知道,这个男人经过大事,他会有自己的章程和办法。但她打定主意,不管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今夜都要和王秉正在一起。

    表面虽波澜不惊,但王秉正心里并没底。忙完午间生意,他把客栈伙计召集到一起,说自己和东家可要出门几天。将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做了细致安排。

    他已做了最坏打算。

    入夜,王秉正如往常一样,一直忙到酒楼大多数客人都离去,伙计们准备打烊了才回到二院,换一身短装,随身藏把短刀,准备出门。

    自铁了心要跟王秉正一起去,陈于珍就一直密切关注着王秉正举动。虽是女流,自幼在尚武环境中长大,不敢说不让须眉,但陈于珍自信地认为,关键时刻,自己是可以帮上一点忙的。

    平底软鞋,紧袖衫裤,陈于珍早把自己收拾停当。瞅着王秉正出门,她悄悄地跟了上去。

    从客栈到码头边,不过半袋烟工夫。

    七月流火。王秉正赶到时,码头江边仍有人在纳凉洗澡,时不时还可听到有人用蒲扇拍打蚊子的声音。

    王秉正不知对方藏身何处,只得漫无目的地在江边来回踱步。跟在他后面的陈于珍,远远地找个石阶坐下,直直盯着王秉正的一举一动。

    亥时中,乘凉人等逐渐散去,约他的人还没有出现。

    其实,王秉正和陈于珍的行踪一直都在叶七的视线当中。他吃定王秉正不可能不顾左钧爷孙的安危,一定会按要求来码头相会。他计划等夜半无人之时,悄无声息地动手。

    亥时末,码头上人群几乎散尽。王秉正见到两三个人影向自己靠拢。

    “王掌柜?”来人低沉地问。

    “是。”王秉正答。

    “随我们走。”来人中的两个,一左一右架住王秉正,搜出了他藏在身上的短刀。王秉正没做丝毫挣扎,他知道,只有无条件配合,才能见到左钧和李法天。

    陈于珍躲在暗处,目睹了王秉正被架走的全过程。王秉正被带走时,她本想悄悄跟上,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脑后一拍,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秉正被几人架着,沿江往下走不远,经一根长跳板,带到了一条大木船上。

    他前脚刚上船,陈于珍就被两个人架着拖了上来。架陈于珍的两个汉子一松手,陈于珍软瘫在甲板上。

    “你们把她咋了?有事冲我来,莫难为一个女人家!”本来沉着的王秉正,见到陈于珍已经昏迷的样子,有点急了。

    “逞啥英雄?给我绑了!”叶七盯了王秉正一眼,吧嗒两口手中的烟锅,吩咐手下。

    没见到左钧和李法天,对方也没提任何要求便要绑人,还把陈于珍一起弄上了船,王秉正感觉到,这次遭遇超乎寻常。他断定对方不单纯是为了银钱。

    照叶七吩咐,一人拿了粗麻绳就要捆王秉正。见情况不对,王秉正开始挣扎。

    他一动手,两个打手立即被甩得东倒西歪,但抓他的手却没有放开。船上几个汉子见状,一同扑向他,却仍不能将他完全控制住。

    碰见了练家子,叶七只能自己动手。几个回合下来,费了好大力气,叶七一伙才把王秉正按住。王秉正的衣衫已被撕破,多年来从不离身的长命锁绳也被扯断,长命锁落到了叶七手中。

    王秉正被捆住了。借助船上昏暗油灯,叶七认真审视把玩着从王秉正脖子上扯下来的长命锁,眼神变得异样起来。

    第二天一早,叶七将情况禀报给了苟蛟。

    苟蛟甚是兴奋,当即就要赶到船上。他要在处理掉几个人之前,好生羞辱他们一番。

    苟蛟上了船。叶七吩咐把王秉正和陈于珍带上来,又从底舱把装在麻袋里的左钧和李法天放出来,带到苟蛟面前。

    装麻袋里两天多时间,水米未进,此时的左钧和李法天都已虚弱不堪。王秉正和陈于珍虽只被捆着关了一晚,看上去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看到苟蛟,王秉正全明白了。但未及多想,苟蛟就已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和恶毒的咒骂,直到自己累得抬不起手。

    但他还没有忘记陈于珍,只见他狞笑着,揪起陈于珍的头发,左右开弓,狠狠地抽打着,叫骂着,似乎要发泄掉一生的遗恨……

    叶七一直不吭声,在一旁吧嗒自己的烟锅。等到苟蛟闹腾够了,让他把老少四人一齐扔进江中喂鱼,才磕掉烟锅里的烟灰起身:“四条人命不是小事,现在是大白天,江上人来船往,咋能说沉就沉。少总管事,你的气也出了,恨也解了,余下事交给我们办就是。”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请少总管事放心,等到夜深无人时,我把船撑到江心,亲自把他们扔进去,保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惹麻烦。”

    苟蛟想想,叶七说得在理。并且,他大伤刚愈,身体尚虚,也确实闹腾累了,就再交代叶七几句,转身下船上岸,寻自己的口腹之欲去了。

    入夜,叶七吩咐手下备了些酒饭到船上,差人把他们嘴上的布带解开,给四人喂饭。“阎王不收饿死鬼,你们吃饱些好上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晓得是谁要你们的命,到那边后,可不要来找我们寻仇……”叶七依旧蹲在一旁,一边吧嗒着烟锅,一边念念叨叨。

    受了长时间的折磨,老少四人狼狈且绝望。尤其是一场横祸因自己而起,陈于珍心中的愧疚难以言表。在勒住嘴巴的布带被解开后,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们……”

    船舱里,一灯如豆。她在等着责怪和埋怨,恨不得以一人之死,换他们三个男人的生路。

    “生死有命,不关妹子的事。”王秉正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地平静。

    说话间,左钧和李法天这一老一小已经开始狼吞虎咽。两天多的饥渴,两人的身体已到了极限,根本就顾不得王秉正和陈于珍在说什么。

    “你也吃点东西吧。”王秉正一边安慰陈于珍,自己一边也吃上了。看着三个就要陪着自己一同死去的男人竟如此镇定,陈于珍的恐惧开始释然。

    一刻来钟,叶七见四人都停止了进食,习惯地在船板上磕掉烟锅里的烟灰,站起身说:“吃好没有?吃好就该上路了哦。”他吩咐手下重新把四人的嘴勒上,还是用麻袋装了,在每个人的麻袋里塞进一大块卵石,将麻袋抬到系在大船旁的一条小船上。

    手下人把这一切弄停当后,叶七才把手中烟锅和烟袋一挽,插在腰带上,跳上小船。“你们都上去,这事我自己去办。不要每个人都拉上命债,省得以后遭报应。”

    被安排动手杀人,几个伙计本不情愿。听叶七这么一说,连连应诺。

    手下人退回大船后,叶七解开系着小船的缆绳。回身,在夜色中将小船划向江心。

    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王秉正想了很多,又什么头绪都没理清楚。懵懂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小船走了多远。蜷在麻袋里的他感到船身一顿,停了下来。

    王秉正以为船上的人就要对他们动手了,这已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可他又感到,来人并不是要把他往江里掀,而是在解绳子。

    麻袋口打开的那一瞬间,繁星漫天,是一个晴好的夜晚。而此时的船,已停在码头下游的一处岸边。

    “当年,你是闯王的人吧?”王秉正听到叶七的声音。他嘴上的布带,身上的绳索被依次解开。

    长时间被捆,手脚麻木的王秉正被解开捆绳后并没能马上站得起来。嘴上的布带被解开后,说话已没障碍。“你是谁,怎么知道这?”隐约间,王秉正有一种预感。

    “给你们的长命锁大家都收好了。它不仅可以应急救命,更是你们兄弟间相认的信物,将来归队的令牌……”高夫人的话语还犹在耳畔,叶七平淡的声音就已传来:“你身上的长命金锁,我也有一个。”

    “大哥原来也是童子营出来的?”生死关头遇到故人,向来从容的王秉正显得有些激动。

    “是啊!童子营解散,我被安排到当地一无儿无女的老乡家。后来,干大干娘老了,我就南下找队伍,找到了小闯王。再后来,队伍被打散,就开始在大河上讨生活。你是我这些年遇到的第一个兄弟。昨天捆你时,我就认出来了。”叶七放开王秉正,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去解另三个麻袋。

    王秉正稍微能动弹了,也爬起来摸索着帮忙。

    听到外面王秉正和叶七対话,麻袋里另外三人感到了生机。很快,他们也被放了出来。

    待四个人都解下了捆束,叶七将四只麻袋连同里面的石头捆于一处,掀到了江里。之后,他回头与王秉正说:“我们船帮平日是绝不会做杀人越货之事的。但这次,你们把总管事的公子弄得太惨,让他今后不能做人,所以才会遭此报复。”他顿了一下,说:“我本不能为虎作伥,但总管事之命难违,只能帮他出了气再说。现在,你们自由了。”

    听到叶七说话,王秉正才回过神。刚才,只顾着照顾自己人了,现在,王秉正面对叶七,双手一揖,准备跪拜下去:“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他还没跪下去,就被叶七伸手托起来:“既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是我们少总管事作恶在先,就算遇见的是别人,我也会设法相救的。”

    说话间,叶七从怀里掏出那把长命锁,塞回王秉正手中。

    此时,左钧也缓过神来,他插言道:“原来你们是广帮的。这广帮势力我早有耳闻,知道你们的规矩严。如果你放了我们,你回去咋办?”

    “现在,你们已经被沉江了!只要以后不被广帮人看到,我就不会有事。所以,夷陵你们今后是断然不能待了,否则,不仅我叶七性命不保,你们也难逃广帮追杀。”

    “是得走,而且今晚就得走。可广帮势力范围那么大,我们能往哪里走呢?”左钧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我好办,本来就是去找我哥的,有没有这搭子事,迟早都要离开夷陵。”陈于珍一边安抚着李法天,一边搭话,“只是左叔经营几十年的望蜀楼该咋办?”陈于珍既担心,又愧疚。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钱财乃身外之物,一个望蜀楼,我还放得下。我老家就在龙安府方向,可以和你结伴同行。不知秉正你有何打算?”

    “我也是流落江湖之人,四处无家四处家,随时都可以离开。原想秋后去北边讨营生,不过现在把计划提前一点而已。”望着漫天繁星,王秉正用手搂住了李法天的肩膀。

    “去西南西北都可以,去津京还是有问题。广帮的船不仅在长江大河里跑,汉江和京杭运河里也有。有广帮势力的地方,都不能去。”叶七接了王秉正的话。

    西北回不去,江浙湖广去不得,现在,中原京津方向也不能去。王秉正一时间竟没了方向。

    “秉正哥,如果没有好去处,不如跟我们一同去四川吧。那里没仇家,我们一路上也有个照应。”陈于珍的语气里满是期待。

    “于珍说得不错。”王秉正还在思忖,左钧跟着帮腔。

    “那我和法天同你们去四川吧。”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共同的遭遇,使王秉正与左钧、陈于珍的情感早已非昔日可比。况且此时,还有其他选择吗?

    “你和秉正是兄弟,今日放了我们,未来必然凶险,不如,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同王秉正商量好去向,左钧动员起了叶七。

    “我在夷陵一带跑船已近二十年,这里有我的兄弟和需要我照顾的人。你们已经‘沉江’,我没有危险,以后的日子还是照旧。”叶七拒绝了左钧,又催促道:“现在夜短,你们赶紧上岸。回去收拾收拾就离开,不要再耽搁。”

    “现在水还很大,要逆行川江,船也不好找啊。”左钧说出自己的担心。

    “我认识在川江讨营生的兄弟,船由我来安排。你们赶紧回去收拾,天亮前出来就是,我在出城往码头的路边等你们。”

    左钧和王秉正都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叶七急啥,绝不能拖累救命恩人。四人决定按叶七安排,尽早离开夷陵这个是非之地。

    离船上岸后,叶七把小船划回大船系上。沉着脸告诉还在大船上等着的兄弟们,说事情已经办妥,让大家上岸回家休息。

    王秉正四人乘着夜色赶回望蜀楼,翻墙潜入客栈,各自回房收拾东西。

    从凤翔柳林逃离以来,王秉正便把所携金铤缝在一个不显眼的厚布裹肚里。入住望蜀楼后,一直将其藏挂于所睡的床架之上,显得很不经意。平时里有麻帐遮掩,谁也不会想到那里竟藏着千两黄金。回到房间,王秉正先把自己和李法天穿的衣服换了,将平时用度的散碎银子及轻便衣物用包袱系了,然后从床架上取下裹肚,系在腰间衣下,回身拉着李法天就下楼往左钧房里去。王秉正知道,要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生意,左钧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左钧一生的积蓄,除了望蜀楼外,也就只黄金二百来两和几百两银子。王秉正下来时,他已换好衣服,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停当,正伏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相对王秉正和左钧,陈于珍要带的最少,几件衣物,一套插戴行头和不多的银两。简单收拾好行李,陈于珍草草梳洗整理了一番,也下楼到左钧房间里与大家会合。

    陈于珍进房时,左钧已写好了文书。他望了其他三人一眼,说声“走!”伸手去拎自己的包袱。王秉正抢先一步帮他把包袱拎起。

    四人一起翻出望蜀楼,奔江边码头而去。

    王秉正一行回望蜀楼收拾东西期间,叶七到码头靠上游角落里,喊醒一位运送急货的船拐子。

    长江夷陵往上经三峡到四川江段,跑船人习惯叫川江,与下游江段相比,川江面窄、水急、滩多,一到洪水季,大船一般不敢行驶。但有一批熟悉川江水势江情的船拐子,凭借自己的高超技能,敢接一些小宗急货运输,不过船资要高出很多。

    这些船拐子吃住都在船上,遇有需要运送的急件,谈妥价钱,不分昼夜,随叫随走。

    船拐子操弄之船,是一种被称为“小麻秧子”的平底快船,吃水不深,轻便快捷。动力以一双木桨为主,配有风帆和长竿撑篙。夏季水急浪大之时,老船拐子们利用江边回旋的水势和风向,操帆划桨在江面上逆流飞驶,已然是川江上一道奇丽风景。

    作为下游广帮船运的管事,叶七和这些船拐子交道很多,而做急货运送生意,有一条大家都明白的规矩,就是不问送的是什么人、什么货,也不向其他人讲送到了哪里。叶七找的这船拐子,是他关照多年,做事极稳妥的人。

    交代了有几人要走,让船拐子在江边候着,叶七自己就到进城方向的路边等候。

    寅时正,王秉正一行匆匆而来。

    没说话,叶七径直将四人带往安排好的小船。

    在船拐子接引下,陈于珍和李法天先登上船。王秉正握住叶七的手说声“大恩就不敢言谢了!”要扶左钧上船,却被左钧推开。

    他拉着叶七往岸上走了一小段,估摸着船拐子已听不到自己说话时,才从怀里掏出刚才在屋里写好的文书塞给叶七。

    “感谢船老大救命之恩。这是望蜀楼转让契约和我给伙计们的一封信。望蜀楼是我多年心血,现在逃命也带不走,从今往后,它就归恩人你了。恩人你可雇人打理,有了这份基业,你以后就不用再去吃那风里来浪里去的苦了。”

    “这咋使得?”叶七想要拒绝,他知道这份礼有多重。

    “不仅使得,还只有这样!望蜀楼是我多年心血,生意和伙计我都带不走,只有托付给你这样的人,我才能放心。”左钧挡回叶七往回还契约的手。叮嘱一句“好好打理!”就转身同王秉正一起上了船。

    叶七没再多说,等王秉正和左钧都上了船,他吩咐船拐子:“走了!注意把稳一点。”

    “好嘞。”船拐子应声将小船驶离了夷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