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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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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黄谷价来买高粱

    从潼江河走水路往盐亭属顺水。沿途二百多里地,得经过多个集镇。如无意外耽搁,正常也就是两天的行程,不会很赶。曹家富事先与船家商定,船资三两。考虑到一路都在出产高粱的区域,王秉正可能会登陆一些逢集的集镇,路上会多耗一点时间,就与船家沟通,最后商定,船资在三两银子的基础上,以三天为限。如途中耗时超过三天,每天加银五钱。

    交接完毕,王秉正一行上了船。船家解缆前,曹家富将拎的两个捆扎精美的纸包递给了王法天。他告诉王秉正,这是梓潼特产酥饼,让几人路上饭食不便时拿来充饥。

    算来,正式认识也就两三天,王秉正很感激曹家富的用心。送曹家富下船时,他再三道谢,还嘱咐曹家富说:“秋收很快开始,放手多收高粱就是,特别是糯红高粱。要本钱周转不开,可边收边雇车送到铜牟来,我这边会及时把粮钱给你带回去的。”

    “王掌柜放心,按我们约定,我多收粮食就可多挣钱,自然不会错过傍着王掌柜发财的机会。”曹家富乐呵而爽快。

    各自别过,船家解缆,把船撑到河心,张帆,调整方向。顺风顺水,小船沿河而下。潼江河两岸,除大片已渐黄待收的稻田外,还有许多青油油碧沉沉的桑田。

    梓潼之行顺心顺意,潼江河风光旖旎,王秉正心情大好:“汉女输潼布,巴人讼芋田……”望着岸边桑田里忙碌着的蚕妇,他不由得信口吟出。

    潼江河流域,古来都是栽桑养蚕的所在。黄帝元妃、蚕桑之祖嫘祖就出生在潼江河下游的盐亭境内,而“潼布”就是指潼江河旁出产之蚕丝织成的锦缎。

    “掌柜是个风雅之人啊。”船家搭话。

    “商贾之人,哪敢称风雅。只是这两岸景致太美,没忍住,随意吟哦几句。”王秉正笑答。

    “随意就来,说明肚里有货哇!我们这些跑船的人,嘴里除了乡野号子,啥都吼不出来。”船家快言快语,很是开朗。

    “那,你来一段号子听听?”王秉正兴致很高。

    “真要听?”船家也来了劲。

    “来!”

    “别见笑哦。”

    “哪会呢。来吧!”

    “那好。”船家先清清嗓子,盯着岸边采桑的蚕妇,扯开喉咙,吼起一段涪江滩坪号子。

    “哟嗬哟……坎上那幺妹哟……长得标,小脚尖尖吔……蚂蝗腰,哥哥看着哟……想不到,整夜整晚喔……睡不着哦……”声音高亢嘶哑,更显力道雄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边船家的号子才停,那边桑林里竟有了回应。

    “那船上的艄公莫发骚,坎上的妹子哟……你别嬲,不要走神撞了礁,自己的婆娘吔跟人跑……”同样高亢的女声,俏皮泼辣,不遑多让。歌声未毕,一阵笑声就从桑林传来。

    听了岸上的回应,王秉正饶有兴味地转脸看向船家。那船家不愠不恼,扯开嗓子接着唱:“坎上的妹妹吔,心莫操,哥哥舵儿把得牢,想要靠岸把妹抱,妹妹你看好不好?”

    王秉正一行忍不住拍手叫好,但只见轻舟飞过,笑声渐远,余味不消……

    时间飞快,船行一个多时辰,右岸一小码头上,有船只拥停。王秉正询问船家:“那是啥地方?”

    “玛瑙。”船家一边回答,一般掐指一算:“今天正是逢场天。”

    “我们靠岸,上去看看,顺便吃个午饭。”

    “好嘞。”船家应声调舵,向岸边靠拢。

    降帆,系缆,上岸,一行人沿着青石路走了很长一段,到了玛瑙场镇小街。

    初秋酷热,时辰近午,街面上人影稀疏,茶馆酒楼内却人头攒动。

    王秉正找到一间气派酒楼,要了一雅间,领一行人入内坐了,吩咐小二安排饭食。

    “瞧几位客人不像本地的,也是来拜二九老爷的?”上菜时,酒楼掌柜随小二一同进房,与众人搭讪。

    “二九老爷是什么东西?为啥要拜?”刚才兴奋过了头,王法天忍不住抢话。

    “呸!呸!呸!不能乱说。二九老爷是求雨得雨、求财得财的神仙,灵验得很。你说他是东西,不怕他在你梦里用他的‘啄啄’啄你?”酒楼掌柜正色道。

    “哦,那么神奇?烦劳掌柜详细说道说道。”王秉正止住王法天,自己接过话。

    酒楼掌柜也不见外,同几人一桌坐了,讲起了二九老爷来。

    原来,玛瑙西北大约十里地的地方,有座山叫兜鍪山。相传,蜀王遣五丁往秦国迎接屙金子的石牛和美女,遇大蛇开蜀道,地崩山摧遇难时,其头盔滚落化成。明皇幸蜀时,因其形赐名兜鍪山。

    在兜鍪山上,有一间山祠,供奉着被称为兜鍪神的蛟龙。古时,此地每年六月初十,有把活人丢入山下黑龙滩祭祀蛟龙的习俗。当地人认为,不如此,就会有瘴疫水患为害。后来,这一恶俗被天师张道陵阻绝。为永绝后患,张道陵还在这里设道场传教收徒。道徒首领名鬼吏,又叫二九。二九常率道徒在当地施善道、驱妖魔。二九死后,道徒于蛟龙祠塑像祭祀,以后,乡民就称此神为二九老爷。

    二九手中所执法器为一弯曲物体,似犁非犁,似弓又非弓,似锄也不是锄,乡民们称之为“啄啄”。因此又称二九老爷为啄啄神。每遇天旱,乡民只要请道士装扮成啄啄神模样,手舞足蹈,鸣锣鼓角,祈求雨水,就能得来甘霖。

    因二九老爷灵验,寺庙在前朝景泰年间得以重建,建成改名为大安寺。长时间里,频繁有信士慕名前来参拜,以消灾解难,得福得禄。

    “真有这等灵验?”王秉正非常好奇。

    “灵与不灵,我说了不算,客官可自去看看。烧三炷香,磕几个头,求求不就知道了?”酒楼掌柜说。

    “那咱们饭后就去兜鍪山看看。”王秉正决定。

    据酒楼老板介绍,镇西头有专去兜鍪山的马车,一人单程才十个铜钱,方便得很。饭后,几人果然在镇西北的路口找到了马车。谈定以五十个铜钱的车价,让车主不必再等其他客人,专送几人去了。

    常年车来人往,往兜鍪山的路早被践踏碾压得接近于官道。路一直缓缓上行,一匹马拉着五个人,在路上仍可小跑。

    道路两旁,平地里的稻谷都已散籽,沉甸甸的稻穗下垂着,穗尖部分谷粒已黄,稻草叶尖也开始脱水。远望田垅,青黄相间。

    旱地坡上,种着红薯、黄豆、花生一类作物,枝藤都还青翠,呈现出旺盛的生机。

    蜀地生长的高粱,也在路边见到了。

    这里的高粱不似北方在低洼地里成片种植,而多在花生等伏地庄稼地垅或田埂边上间种。偶或见到一块单独栽种高粱的地块,面积也非常小,几乎都是不方便播种其他作物的所在。

    在一片间种着很多高粱的花生地旁,王秉正让车夫停车,下车近距离观察了一番。他发现,当地的高粱不仅种植方式不一样,就是高粱本身也与北方的高粱有很大区别。北方高粱粗短,籽实集中,整个粮穗呈纺锤状。当地高粱不论禾秆还是穗秆,都较北方的高粱更高细,禾秆多倾斜而非直立,籽实在穗顶分布,不密实,细长而散开。

    秋收将近,高粱穗上的籽实都已灌浆。兴许是间种,没有同类植物争夺阳光雨露及地里养分,这里的高粱,每一粒都非常饱满,很少有未灌浆的谎壳。

    见了这种高粱,王秉正想明白了,购买大量优质糯红高粱的愿望是很难达成的。如何才能尽可能多地把如此零散的高粱都收集起来呢?

    回到车上,车夫好奇地问:“看那些扫把秆秆做啥?鸡都不爱吃,只能跟大麦、黄豆和苞谷一起,炒熟磨碎了喂猪牛。”

    “为啥不拿来卖钱?”王秉正问。

    “没人买那玩意。隔三岔五遇到一个杂粮贩子来收,一升也才给三几个铜钱,比稻谷和苞谷少一半都不止,还不如喂猪牛划算。”马夫悠闲地驾着马车。

    “关键还是在价钱上。”王秉正想起了在铜牟镇发动老乡为自己种高粱的事。

    “要是用黄谷价钱来收,你们愿意多种不?”王秉正问他。

    “肯定愿意啊!高粱贱,好种又不择地,要是高粱米米都能卖到黄谷的价,还可卖穗秆秆,这旱坡地种起来比水田都划算了,哪个还不种哦!”不过他又说:“哪有那么傻的人,会用黄谷价来买高粱哦。”

    王秉正没说话。下一步怎么做,他心里有了底。

    上了兜鍪山,王秉正施了香火钱,虔诚地给啄啄神上了香,才返回镇上。看天气还早,船家建议,上船再赶一段路,根据天色决定靠哪个码头过夜。王秉正应了。当夜,一行人在一个叫交泰的小镇靠岸食宿。

    由于已经了解到两岸高粱种植的情况,又不在售粮季节,王秉正决定不再在路上耽搁。次日早起,一行人饭后登船,紧紧赶路,中午也没靠岸餐歇。途中充饥,王秉正拆开一包曹家富送的酥饼。

    开始以为是寻常点心,直到打开包才发现,这酥饼色泽浅黄,质感很强。此时,原先透过纸包飘出的淡淡香气浓烈起来。轻轻一咬,酥脆即化成渣,一股鲜甜的奇香散开来。

    “咋弄的,这么好吃!”

    “肯定好吃了。酥饼是我们梓潼的特产,给皇帝老爷的供品,一般人可舍不得吃,吃不起哦。”船家接过王秉正分给他的一份,用手接着,以防碎渣掉落,小心翼翼地咬着,细细品味,良久方才咽下。

    原来,这竟是梓潼人的贡饼。听船家说,时间久得很了,至少在汉武帝那阵子,就有了这种酥饼。老辈人讲,当年司马相如跟卓文君寄居梓潼,经常以酥饼下酒吟诗,所以有“金樽美酒香酥饼,相如弹琴醉文君”的句子。唐玄宗入蜀时,途经梓潼,尝过此饼赞不绝口,就让这边的官员按期上贡朝廷。

    看来,曹家富真是个有心之人。王秉正想。

    紧赶慢赶,天黑之前船到盐亭。王秉正依约付了船家三两银子,又按一天的耽误,另加给船家五钱银,一行人便进了盐亭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