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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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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色欲,血亲世仇(下)

    肖指挥看上去五十多岁,讲起佛法一套一套的,杀人也是一套一套的,这个对立的矛盾是怎样统一在同一人身上,金荣不能解。

    金荣道:“既然事情已经明白了,恭喜肖指挥立下大功,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图播高原了呢?请给我们安排几位向导指路吧。”

    肖指挥淡淡地道:“似乎也不用急,高原的冬季长达半年,此时离开哪怕最安全的道路也是有大大的风险的。金荣大汗就安心住半年,等明年开春后再离开不迟。”

    这人的态度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却绝对不是让人安心且信任的那种。

    天下会的台吉们都感到了一分不对劲,却又完全说不上到底违和感从何而来。

    肖指挥道:“食物燃料清水茶叶,大家不必担心,供应充足,只是蔬菜基本上没有,来自京城的贵人怕是要不习惯了。”

    金荣道:“我们在蒙古也是长时间没有蔬菜吃的,小事儿。我看气温下降不甚明显,降雪量也不大,和蒙古气候相近,小心点应该是可以离开的。”

    肖指挥笑道:“整个高原高层都已经知道了大汗大驾光临,恐怕您想离开也不大容易呢。”

    这个算是威胁吗?

    贾琮、朝鲁眉毛皱成一团。

    肖指挥道:“大汗在蒙古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了高原上,还请尊重当地主人的意愿。”

    金荣笑道:“这么说,我们是被软禁于此了?”

    肖指挥淡淡地道:“您要这么想,我也没法子。图播高原的冬季要吃人的,我这是为您好。”

    当即有人将整个寺庙搜索一遍,正如肖指挥所言,食物(肉、青稞面)、煤与油、蜡烛管够,茶叶盐随意支配,甚至还有红糖。

    很长时间,没有人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指挥最后道:“我就在这里陪着大家,谈经也行,下棋也行,习武也行,只是肯请大家莫要出寺门一步。”

    高原的低气压让人窒息,老和尚指挥使一脸的风清云淡,高深莫测,金荣用眼睛制止了台吉们要动手的蠢蠢欲动,冷笑道:“我虽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半年的时间够你们能做什么。”

    肖指挥平静地道:“上面有大人物希望留大汗一段时间,是好事!”

    金荣道:“倒要请教,你说的大人物是红衣教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肖指挥闭嘴不语。

    水焉从头至尾仔细听着对话,看到这肖指挥的“壮烈”表情,若有所思。

    连飞道:“我们要打猎也不行吗?”

    肖指挥道:“方圆百里,大概也没啥猎物了,羚羊去了南方,貂鼠躲在地底,野牦牛?我多少年没见过了。或者偶尔会有野驴,野骆驼,这些东西杀之不祥,还请尊客莫要动刀。”

    大公主首次开口:“肖指挥是本地汉人吗?”

    肖指挥眼睛瞟了过来,似乎有些惊讶在男人说话的场合居然这个女人随随便便就插进来,而且她一开口,所有的嘈杂全部消失。

    肖指挥停了片刻,看到金荣或者其他台吉无一人出声呵斥镇压这个女人,心头纳罕,才答道:“我们肖家世代旅居图播,十多代了。”

    大公主指着墙上的“满江红.怒发冲冠”道:“此书署名肖可战,是你何人?或者这个寺庙就是萨斯迦?”

    肖指挥迟缓地道:“夫人倘若已然猜到了什么,请口下留德。”

    所有的人兴趣立刻提升到高点,能让大公主这个天网总统领留意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

    大公主道:“本……我对你们这个家庭并无偏见,甚至对你们的坚持存有一两分敬意。我明白了你们这次前后矛盾的绑架基于何等考虑了,虽然我觉得你们有些不合时宜。”

    众台吉的好奇心已经快冲破天际了,可敦真是无所不知啊。

    金荣一把搂住某个美女的腰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某个美女推开他,坐直了身体,郑重地对肖指挥道:“倒真要代替在座的所有人谢谢你了。”

    那肖指挥大摇大摆地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起身一礼道:“那么失陪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金荣等他溜达溜达地撤了,一只爪子又伸了过去,水焉一巴掌拍掉,然后软倒在金荣身上,仰面看着那幅本不该出现在图播寺庙之中的“满江红”。众台吉不敢去问可敦,挤眉弄眼地歪嘴扭鼻,让某男人把夫纲振起来。半夜三更刚才狠狠地被修理了一浪又一浪的某男人假装无奈叹息,无可奈何地把女人圈在臂膀里。

    良久,水焉道:“如果不是人家心有顾忌,或者我和金荣没事儿,其他人都得死。”

    贾琮不服气道:“咱们虽然才三四百人,千军万马来也不怕!”

    来自贾氏的几个玉字辈和普通家将都随着点头,包括天下会的台吉们。

    水焉道:“咱们地形不熟,人家随便找个峡谷就能把我们全埋在这儿!金荣利用地利打了那么多胜仗,难道别人不会?这是当兵的基本功好吧!”

    少年们才算口服。

    朝鲁道:“咱们承了谁的情,遮遮掩掩的,请嫂子解惑?”

    一声嫂子喊得水焉脸通红,半晌才平息了情绪,假装没听见其他人嫂子嫂子的小声嘀咕,道:“当年忽必烈平宋,所杀之人达三四千万之多,仅次于五胡乱华,屠城灭国,也不去说他了。明朝永乐之后对待蒙元渐渐怀柔,唯有赵宋后人中有一支,对蒙元绝对不共戴天。这一支赵氏始祖乃是南宋末代皇帝,赵㬎,以及文天祥后人。”

    谁都没听说过赵㬎此人名字,文天祥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个书呆子,干啥啥不行,只会扯大嗓门。

    水焉道:“宋室投降时赵㬎才七岁,孤儿寡母以及被活捉的文天祥被安排在大都。因文天祥在京城图谋造反起事不周,牵连了赵末帝。十二岁的赵㬎为避免麻烦嫌疑,削发为僧,在开平府的乾元寺学佛。十九岁时,有元人建言杀他,便避祸进了图播高原,于萨斯迦大庙出家。”

    大家回头看了看院落,想起大门上本应该是匾牌的地方空空如也。

    水焉道:“他最终成了一代高僧,游走西域,讲经说法,翻译经书,最后死于河西。”

    朝鲁道:“这个故事跟那个姓肖的有什么关系?”

    大家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朝鲁,朝鲁道:“好吧好吧,就算肖是赵的一半,也不一定就是说是一家人吧?”

    水焉道:“那个赵㬎娶了孛尔只斤公主,还生了一个儿子,最后他儿子也出家当了和尚。”

    朝鲁补充道:“图播和尚是可以结婚生子的。草原上的大小和尚我们见过太多了,整天在部落间游走厮混。哪有金荣大汗这样的腾格里人间行走大萨满,干过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水焉:“所以赵家、文家是蒙元的死仇,他们骗咱们来,却不杀你们这些个汗王啦,”掐了金荣敏感部位一把,“台吉啦什么的,算很给面子了。”

    金荣看着满江红道:“这个字难道就是末代皇帝手书?肖可战就是赵㬎吗?”

    水焉道:“这阙满江红名气很大,但是在岳飞孙岳珂收集的武穆遗书中根本就不存在。两百年后,蒙元北逃,明朝立国之后才为世人所知,很明显是伪托岳飞所作。什么踏破贺兰山缺,匈奴血,说的根本不是金国,而是你们蒙古。所以我猜可能这作者是文天祥或者赵㬎,甚至二人合作。这书法有媚姿而无王气,赵家人在赵孟頫之前没有把字写成这样的,所以我猜此乃文天祥手迹。这个肖可战大约是末代皇帝的自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