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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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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墟但见,暮天摇落(下)

    头顶有阴影遮住了今天最后一缕挣扎着不愿死去的阳光,花姐轻巧地从头顶跃下,她带来了吃喝和衣服。元春狼吞虎咽地把这些以前她看都不看一眼的东西咽下,噎着了,冷水冲下去。

    如果能活,一定要活下去,机会要抓住。

    花姐道:“贾氏和皇帝暂时休战了,如果三日之内皇帝不赦免你,我带你走。”

    贾元春吞下最后一点残渣,“不,现在就带我走。”

    花姐道:“回贾府吗?”

    贾元春道:“我和他们说是说同宗,早就出了五服。入宫既是还了养恩。如今我不欠谁的了。”

    花姐:“那你孤身一人怎么过活?”

    贾元春道:“我在印诗集时赚了点钱,皇后皇帝也有赏赐,贵女们送了些。我托薛家置了业——如果你也无处可去,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永远给你留一个房间。”

    花姐陡然不防听到这么两句,眼睛立刻红了。她用力点点头,笑道:“多谢你,这么说我也有家了。”眼泪掉下来,滴落胸口。

    贾元春:“希望出宫的路不要那么难走。”

    花姐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铜牌,“有这个就不难。”

    贾元春经常给宫女下牌子,出宫找王夫人或者别的府里贵女,送点心或者诗稿,拿到这牌子出宫的确不难。

    她换上宫女衣服,和花姐对了对说辞,然后让花姐拖着爬上高墙。

    狭窄昏暗的天空陡然变得宽阔起来,哪怕有乌云,也不能遮挡你的野心,大地延伸到天边,能承受所有的苦难,你可以任意遨游,肆意妄为,哪怕有山岗险峰河流湍急。

    只要鸟入云端,鱼游大海,就能尝到自由是什么味道。

    元春很想知道,无须逢迎、无须端架子、无须四平八稳搞均衡、无须谨小慎微的日子是怎样的。

    让皇帝见鬼去吧。

    让贾氏见鬼去吧。

    我脱下宫装,洗去铅华,放下高髻,改个名字,谁还认得我?

    嘿嘿嘿。再见,熟人们,敌人们,亲人们——再也不见。

    花姐打扮成一个中年太监,去车马房提了车,贾元春则在路边提着个篮子候着,然后上车。刚走了几步,一条人影“嗖嗖”从天而降,一把捏住车夫的袖子道:“搭个顺风车呗。”

    花姐不满地道:“你个死晴晴,吓死我了,娟娟呢?”

    冼晴晴倒不知道自己和对方已经这么亲密了,直接喊名字?好吧,我怎么称呼你?

    花姐笑道:“你称呼我花姐好了。”

    马车拐了几步,成娟娟牵着金叮叮的手钻进车里。

    花姐道:“怎么这么巧?”

    成娟娟道:“我们找不到车,只好在车马房旁边到处瞎转,看能不能找个顺风车,运气不错。”

    花姐对晴晴道:“我哪里打扮失误,你怎么一眼看穿了?”

    冼晴晴得意洋洋地道:“说到化妆,天下谁比得我天网?你那两下子,一看就是假脸,结合身高、肩宽、体态……”

    花姐怒道:“说实话!”

    冼晴晴道:“一个人再怎样打扮,总有几样东西是变不了的:一,身高手宽的比例。二,眼角距离和耳朵形状尺寸。”

    花姐:“如果垫高肩膀,脚底垫高呢?”

    冼晴晴:“那破绽就更多了。变的越多,越容易看出不协调来。”

    花姐闭嘴。

    冼晴晴从花姐身边钻入车内,上眼一打量元春,“嗞”地倒吸一口凉气。

    成娟娟早盯着一声不吭的贾元春看了半天,见冼晴晴的反应,多了两分把握,试探地道:“莫非您是德……”

    元春打断她道:“你们都好厉害!我一个字都没说,动都没动,你怎么猜到的?”

    成娟娟:“普通宫女太监哪有您那样的坐姿?低眉顺眼,小心翼翼才对嘛。正确的坐姿是,你得缩小,团成一坨,不正眼看人才对。”

    贾元春叹气道:“只要留心,处处是学问!”

    冼晴晴道:“德,嗯,您这是去贾府吗?”

    马车已到宫门,守卫看了看车内三个宫女,没有多问便放行了。倘若是进宫,可就要严格审查了。这日落后出宫,无非是帮嫔妃们跑腿儿。

    花姐背对着车门道:“德妃,我们自由了。”

    贾元春泪水喷涌而出,一边流泪一边笑,“自由了!我的名字不是德妃,请称呼我楿娘。到我家去吧,反正你们也没地方去。叮叮,对吧?你想回荣国府吗?”

    金叮叮一边摇头,一边从嘴巴里取出一块石头,狠狠地扔出车外,砸碎了一个老大爷放在小桌子上的茶壶。

    冼晴晴摸出一块银子赔给老头儿,然后扭头对金叮叮道:“我帮你垫钱赔了人家茶壶,你要干活儿还债!”

    金叮叮娇羞道:“人家才六岁……还是个孩子呢。”

    冼晴晴道:“六岁的连飞已经能杀豹子了,更别提做菜、砍柴、摇橹、说十种方言了。你会什么呀?”

    金叮叮道:“我会偷听人家讲话。”

    女人们纵声大笑。

    车子走得不紧不慢,忽然停了下来,路中央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持折扇按在马头上,寻常人止马要拉缰绳,这位拿着一柄扇子就做到了,所有女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水硕抬起头,笑道:“两个媳妇儿都要逃家,相公我真心痛啊。”

    花姐结结巴巴:“皇,皇,皇……”

    水硕不再理会她,钻进车里一屁股坐在元春旁边,满意地叹息道:“原来这就是奴才们坐的车?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受吧?”

    元春脸都白了,所有的女人手足无措,一阵慌乱。

    水硕用他那柄一看就是大师工的折扇一挥,都坐下,都坐下,老子跟媳妇儿不客气,你们也别客气。

    此时花姐被一个真太监撵了进来,马车继续前进,皇帝一把拿住花姐小手,哎呀,真是有日子没摸到这双小手了……秦丽妃对你有没有亏待啊?

    花姐脚一软,坐倒在皇帝脚下。

    水硕放下海盗女的绵软滑嫩的小手,转而看着叮叮道:“叮叮?叫我表兄。”

    金叮叮被他气场所镇,乖乖地喊表兄,然后得了一串成色上佳的和田玉手珠。成娟娟帮她收了,叮叮乖巧地喊谢谢表兄,表兄万岁!

    水硕哈哈大笑。

    驾车的太监回身问去哪里,水硕道,东花枝巷,田宅。

    元春脸色更不好了。

    水硕转头对元春道:“德妃,朕自问待你不薄,把你放夹道也是避免被皇后暗害了……怎么还背着朕置业了呢?幸好有朕给你看着,不然那宅子怕要被薛蟠给糟蹋了。”

    完败。

    你自以为是的小机灵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水硕扭头问,“你们哪个是冼晴晴?”

    冼晴晴半起身行了礼。

    水硕道:“这养伤的一两年,朕自许未曾苛待你们吧。听说你是皇姑手下见事第一,”他又看向成娟娟,“你是成娟娟?听说你是行动力第一。”

    二女起身道不敢当。

    皇帝道:“朕要和皇姑说话,你们谁替我跑一趟青城。”

    冼晴晴道:“请陛下吩咐。”

    皇帝淡淡地道:“以贾氏为首的豪强、宗族、官员已经成了赵国一大毒瘤,朕希望皇家力量合作,割掉这个吸血鬼,还赵国一个朗朗乾坤。”

    冼成二人保证把话带到。

    马车停了,一串眼熟的穿着普通衣服的宫女迎接出来——都是德妃用惯的老人。

    皇帝得意洋洋大笑,跳下马车,身后十数骑士赶上来。水硕以极潇洒的姿势上了马,身后一个小老太太躬身道:“马氏见过皇上。”

    冼成二人瞪着马道婆,眼里火光冲天。

    皇帝回头略一打量,道:“这里交与你了,好生伺候着。”

    马道婆应了。

    皇帝当先纵马要走,就在此时,从车底下闪出一道身影投向皇帝。

    那侍卫太监长身拦住,二人交手三个回合,准宗师太监被一拳打爆。

    直到此时,元春和她女人们才惊呼出声。冼成花三人被这二人战斗激起的风浪所摇,浑身都是冷汗——她们护在元春身前,首当其冲。

    皇帝长笑道:“西方教主大驾光临,朕倒要好好招待。”

    言教主身前尚有数十骑士挡着,他毫无保留以拳开路,骑士们挥刀舞鞭,四下翻飞,血雨淋漓,那么多人出手竟不能阻其一瞬。

    宗师之威就是这么无可抵御。

    只几个呼吸,皇帝便与言教主面对面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