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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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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神是宅,含形内虚(下)

    老阿嘎最留神着金振,看他面上强颜欢笑,心里却冷寂孤谧。忽然一天,金振看透了什么,逐渐开始放开怀抱,放下自我,放弃自怜,放松束缚,日复一日地开朗,情绪垃圾一天天地减少,最后心澄澈了,眼明亮了,神安详了,人才通透了。

    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要走出来可真是不易啊!尤其是没爹娘的。

    阿嘎心头着紧绷的一块也渐渐松散开来,全身心投入到逗观众眼泪的大业中去,也日渐脑清目明。

    在入京前夜,他眼睁睁看着戏台子被拆,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久,他才意识到“有始必有终”、“有聚总会散”……更思索着“天地之大身归何处?”魂不守舍地回到住所。

    半夜三更的,他实在睡不着,起身走到中庭,仰望天空。

    他在一个日本小镇出生,母亲把自己拉扯大,武士父亲关上门自称是武道日本第一,却不事生产,高不成低不就,坐吃山空。后来母亲被父亲的老板某大名看中,父亲被打发去刺杀幕府将军……而自己也被逼着跟着父亲去送死。父亲在战斗里受了重伤,但拼尽全力将自己救下,运气好躲过了追杀……

    想到这一段,阿嘎怒气忽然爆炸,浑身上下气势恢宏,随后忽然意识到父亲母亲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父亲死后,他成了孤魂野鬼,在野外捡垃圾吃,疯狗般练刀,和浪人拼命战斗,屡次三番求死而不得,居然二十不到就杀出个无敌的名声。

    最后那个阴险毒辣的大名死在了自己的刀下,而新怀孕的母亲却自杀了。阿嘎伤痛不已,在自责中来到中国。

    或许中国的老天爷会收自己一命?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武功最高的东来果然将他一拳打下悬崖,但是一心求死的阿嘎就是死不了……反而功夫连续突破。

    寂寞够了,孤独厌了,金振领着阿嘎进入了戏里。回头看看过往云烟,再俯视《江山美人志》的戏中人生,他忽然可以正视母亲的背叛了,他也可以平视父亲了。阿嘎终于不再是那个偏激而脆弱的男孩,靠打败别人来寻找自我认知,靠收获恐惧来消除恐惧,靠劝人莫死来探索死亡——或者说寻找活着的意义……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那个金荣反复在说这句话,有什么深刻的道理吗?这一刻,阿嘎忘了那个哭倒在父亲身边的男孩是谁,忘了守着父亲尸体在滂沱大雨里喊救命的男孩扭曲的面目,忘了那个拼命让肉体痛苦以忘记心灵痛苦的男孩最后变成了魔鬼……

    他只知道有一个存在,一个非常强大的存在,躲在这一具躯壳里,百年不鸣,苟延残喘。

    阿嘎陡地全身血管爆炸,经络寸断,剧痛袭来,无与伦比的痛!痛!那个魔鬼受不了痛,就会走……他会粉身碎骨,但自由了!

    他在心里大喊痛快!痛快!我解脱了!

    他的小天地一开一合,肉身忽重忽轻,所有的鲜血、经络、细胞重新组合排列升华——他正式跳进了宗师境界。

    阿嘎仰天大笑,但声音却被拘束在身边三尺之内不许传递出这小跨院儿。他体内的劲气飞快地旋转着,他身体左右闪动,像在躲一千颗子弹的同时扫射,于空气中留下无数残影,无数个阿嘎同时出现,嗡嗡作响,好像是天下最好的精钢刀片在弹动。

    他全身上下衣服被劲气割成十万或者二十万片布条,他黑黄的脏兮兮的身体变得雪白,矮小的身材肉眼可见地长高,和金振差不多高了才停止。

    金振听到动静,披衣而起,只见本来就瘦小干瘪、飘忽不定的阿嘎背影更加地邪恶了。就如一道人形青烟,半个人融化在空气里,半个人影浓淡流转,波纹翩翩。

    金振找出一套桃叶给自己准备的新衣服,立于窗内等着阿嘎巩固境界,并寻求自己的感悟。

    天明时第一缕冬日暖阳将一盆橙红播洒在天地间,阿嘎回头望向金振,温暖的火焰如暖阳般在瞳孔中跳跃起舞,欢乐而亲切。有金振站在身后,他终于没有堕入魔道。那个魔鬼的最后一丝怨念溶解于早晨的暖阳之中。

    金振将衣服抛给阿嘎,笑。阿嘎慢慢穿上新衣服。原来那个树懒一样的阿嘎不见了,他的外表年轻了五十岁。虽然不算漂亮,却鼻直肩宽,腰挺目朗,是个气质帅哥。

    你演不了小偷了,金振想。

    大家为老阿嘎不辞而别感到遗憾,又为新来一个叫“康宏”的帅哥感到开心。这个康宏整日里跟在金振身后,笑咪咪的也不说话。只扈四娘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先是怕阿嘎怕得要死,后看看这人脾气真好,便各番手段将出来,成了康宏之“闺蜜”。

    有一次五灯来跟康宏说,他可以免费读一本道书,是金荣大汗的特别恩典——那个康宏则推脱说什么“越是免费的东西越是看不得。”

    真是个怪人。

    进京戏班子人员定了,多在大家预料之中,每个主角都有一个或者两个替换。因为这戏配角多,扈四娘要求每个演员都能顶替三个不同配角。比如番僧,一会就代替金振变成了小偷二号。又如在王爷耳边喋喋不休的大臣,下一幕她就变成了强盗,骂女主角又丑又穷。

    幸好有舞台调度——金荣大汗发明的职位——不上台的老演员拿着本子,提前一刻钟来登记上场配角。多上场一次就多拿一份钱!

    戏班子北上,但水泾得留在洛阳——没有旨意他不可回京。每天除了翘首以盼关切着京里消息外,还领着二团送戏下乡:除了洛阳,向南还有武汉,合肥;向东还有济南、金陵,杭州;向西还有长安……

    得发声啊!

    就在金荣一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表面热情似火其实冰凉的河南地面,王子腾的三个孙子前来报到。

    金荣读了王子腾的书信,看着这三个雄赳赳的小子,个个虎头虎脑,虎背熊腰,心高气傲的模样。

    其实也正常,除了贾府的人知道金荣厉害,外面公子哥们都说:有童隰这个军师,连飞侍卫,张蓁太师,贾琮将军,那顺布和前锋,宝音参谋长……傻子都能打下那片基业!——所谓金荣的本事就是收买人心,哭!长得好看,招蒙元公主稀罕!否则怎么会有公主把自己打包送上门?结果上错了床!气恼。

    又说金荣阳气不足,番僧做法才七七四十九天,魂魄就飞走了一半……

    所以当金荣见到这三个小子时,他们更专注于金荣身边的高人,至于主公本身……长得这么好看,文文弱弱的,刻板印象更刻板了。

    正好在家将离开后,金荣车队少赶车的,护卫人手也缺。于是尊这三人意愿,让他们领护卫之职。

    调教熊孩子嘛,嘿嘿嘿嘿……

    终于,在水砾送新娘子们全家抵京的第三天,金荣一行也到了京城。

    宫布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排,他那身胚比跨下的马还庞大,也不知那马是怎么成功地将他驼到此处的。胡安远远地就听见了宫布大谈特谈他如何如何幸运地将金荣从茫茫人海中挖掘出来……

    金五仙本来也想凑个热闹,但连飞传达的金荣的意思是,五仙不方便出现在有官员的场合——就让胡安代表他们吧。

    胡安状似无意地于人群中游走,除了皇帝派出的太监,理藩院、兵部、学士府也有联络人到达。

    此外,见过面的还有:贾璜和他媳妇儿,可能一子一女也来了,在马车上避寒风。但见贾璜媳妇儿一直在审问一群婆子:**还热不,大衣服准备了几套,皮靴是几码,得用毛巾捂着茶水别凉了……婆子媳妇们则笑让璜大奶奶放心,尤夫人昨儿交待了好几次,定不会让胡夫人和陶大奶奶受了寒去。

    近午时,远方漫天灰土铺天盖地而来,当先一辆中央酋长级超豪华大车,旁边有三个雄壮的少年护卫着,后面车队长达一两里,向城门行来。

    一阵轰动后,无数人迎上前,把胡安也胁裹在里面。

    从大车里钻出一个少年,身量在车上显得极高,眉目如春日黎明的远山般清朗,气质如万里海洋在白云下一般平淡静默。目光扫过人群,胡安的心立刻停了半拍,只觉得被这位公子看了一眼,那是祖上积下的福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