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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的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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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西楼,残红欲尽(上)

    贾环终于从被囚禁状态被释放了,他像一头咬碎缰绳的哈士奇般撒着欢冲出祠堂,跟赵姨娘说了一声,茶水也不喝一口,一阵风一般冲向羊肠巷,然后看着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挠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找了个路人打听了情况,毁家求清白?皇帝给重建?佩服佩服,金荣真是了得!随即他就在泥土石头之间绕来绕去找人。自从金荣一巴掌扇飞了牛大少,贾宝玉有《煌言》的司职可以逃禁闭,但贾环就没那么幸运了,被锁在祠堂里读书习武。今天的解放也是因为皇帝死了,贾氏紧张了好几天,看看没动静,才把他放出来见人。

    金荣身边环绕着十多个姓蒯或不姓蒯的工匠,七嘴八舌地争吵着,贾环远远地看见,立刻上前来打招呼。

    作为一个即将走马上任的知府大人,这位贾公子的打扮实在是不大像样啊,歪戴着帽子(主要是太热,草帽要歪戴才有范儿),敞开着胸——总算没有像别的BJ大爷们儿那样露出肚脐眼和圆滚滚的小腹来。

    金荣跟他点点头,继续解释,“这个二楼的楼梯当设在两侧,紧贴边墙,楼中最好也要有通道能贯通上下——如果着火的话,便于楼上的往下跑。以此类推,圆厅既然高达三丈,容纳千人,头等大事就是,一旦着火……好吧好吧,走水!走水!……大家都必须要知道往哪儿跑,并且要跑得掉。所以楼梯入口当如此设计,既美观又方便,进出还不影响主讲台的演说。”

    一个少年道:“金大汗,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造如此庞大的圆厅,只为了让人说话吗?”

    金荣微笑,“小兄弟,世界上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事,就是让你的声音被人听到。几百年后,有许多人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不惜在讲话里塞入许多违心之言或者降低自己品位与格调之物以求为人所知,被人重视。”

    这话说得太虚,除了贾环注意到了“几百年后”,心头一动,和以前听到关于金荣的传说做了对照,其他人耳朵里听过就算。

    金荣又道:“不仅要防火,还要注意照明。诺大的进深,光线从窗口射入,三尺外即暗。所以我再三强调要用透明琉璃窗、琉璃顶。如果京城找不到高一丈宽五尺的巨琉璃,我让青城用船送,转用羊皮筏子放在马车上托着底,才防震。”

    一个师傅道:“我的爷爷,光这五六十块琉璃运来那得多少钱?”

    金荣道:“所以皇帝才批了一百万两——一次性多运几块琉璃板来,一是防止他路上损耗,另一个还能在京城贩卖,如果哪家改造房子,大大小小的琉璃窗总比黑乎乎的木棱窗亮堂。”

    这是开辟商路的意思了,为青城的砖窑找市场。听说这个砖窑是金大汗的私产。天下能做大块琉璃的目前只有他们砖窑,如果五颜六色的花窗在BJ风靡开,金荣能赚翻……

    金荣道:“你们负责把楼盖起来就好,室内室外的装潢就不烦劳了。我从青城调惯用的维拉特装修队来,干活儿又快又好,经验丰富——青城外墙瓷砖和天庙的白玉砖贴砖的活就是他们包的。”

    去过天下城,拜过天庙的老师傅们立刻开取吹嘘青城城主府的碎瓷砖拼图和天庙美伦美焕的装饰风格和装修技术简直是开创性的革新……

    当即有人喊我们要不派人去青城学习先进造房经验吧,顺便向砖窑下琉璃板的定单。

    又一阵热烈的讨论。

    金荣脱离了这群建筑师,和贾环躲到一间未曾被金荣踩塌的小角房里坐下喝茶。

    金振从外面走进来,给贾环使了个眼色,然后递给金荣一个文件袋。这二人在清国搞革命根据地时合作得很愉快,最后都活了下来,很幸运。

    趁金荣读文件,贾环手指头在空气里划着长篇大论,金振站在金荣身后点头摇头,再回两句。很快二人就谈得投入到把金荣都给忘了。

    金荣从文件袋中抬起头,看着贾环的哑语,也比划了几下。门口花子来报,说朝庭来人了。

    御史台李㓉,老熟人了,从门外走进来,金荣并未起身相迎。李㓉行礼道:“金大汗日安。”

    金荣道:“这位大人好眼熟,莫非,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

    贾环一本正经地道:“这位李㓉大人可了不得呢,向来以不阿不附出名的。”

    金荣也不请他坐,就问,“这位李不阿先生,有何贵干呢?”

    李㓉哪曾受过这个气?虽然他不过六品,芝麻一样的小官,但是御史台的狗也比外面的五品官有面子啊!金荣还记着仇呢。

    李㓉僵直地道:“御史中丞大人请金大汗过御史台一叙。”

    金荣大惊,“皇帝宾天那日我一直在凌府和凌相手谈……你可别又冤枉了好人。”

    李㓉咬着后槽牙道:“金大汗真会说笑话,这就请吧。”

    金荣缓缓起身,掸一掸袖口道:“今天来工地看进度,也没穿合适的衣服,要不容我更衣,先?”

    李㓉按耐住两千华氏度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个谄媚的声音道:“金大汗,御史中丞正在翘首以待,请上车吧。”

    金荣对身后的两大四品清国府尹大臣道:“你们看看人家的派头儿,想找你说话你就得立刻应召,耽搁不得,既不预约,也不尊重别人的计划,早知道……”

    贾环憋着笑道:“金荣,强中丞是自己人。”

    金荣牢骚满腹地道:“自己人?上次还派人来泼我污水,吸血鬼杀人也赖我……李不阿先生,上次来抓我的不会就有你吧?瞧着挺眼熟的……”

    李㓉不答,大步走出院子,向一溜马车走去。金荣一边上车,一边欣赏李㓉的臭脸,一边想,御史中丞找我干嘛?就算皇帝死了,老十或者老六争皇位,你们去闹呀,拉着我干嘛?不怕我使坏啊?

    御史台是著名的脏乱差卫生死角,不是没人打扫,主要是不让打扫。要“保密”的文件堆得到处都是,谁都可以来翻一翻……

    来迎接金荣的强中丞满脸堆笑将金荣迎进他的会客厅,哪怕是会客的地方,厚厚的文件也从地板一直堆到了一人高。

    这位虽然姓强,却是干瘦高飘,方脸长须,感觉既不经揍又不经踹,哪像是一张奏折能干翻一个三品大员的狠人?

    金荣坐下,情不自禁地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这地震般的乱相,想起当年做美术老师时办公室里全是未完成、已完成的,准备展示、已经展示的,准备评奖、已经评奖的——素描、油画、书法、雕塑,以及学生习作、社团项目、KT板、丙烯、电脑、打印机、纸、废纸、水粉纸、毛边纸、沾了墨的宣纸、每天的日报和晚报、杂志、图书馆借来的参考书、参观了全国各地博物馆后买的纪念品小册子、七十多本字帖、画贴、仿清明上河图……

    强中丞取了一张小纸条回来坐在金荣侧手边,金荣道:“真是大开眼界啊……”

    强中丞挥手笑:“这些材料都是保密的,但又经常要查用,所以堆得到处都是——除了我们内部人知道要上哪儿找要用的东西,外面的人想偷资料,给你三天你也找不着。除非全部搬走。”

    金荣恭维道:“有道理,若要藏起一颗树,最好的地方就是造一片森林。”你们不怕着火?一旦冒了烟,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熏成烤鸭。

    强中丞明显没猜到金荣正想着扔根火柴看看……他大笑,目光中全是欣赏之意。“金大汗回京也差不多半年了,先帝曾说您有神仙之姿,相处半年下来,您果然风姿高妙,智慧如渊啊。”

    咱们相处过?您对我如此了解?还是这一堆堆的资料里说的?

    强中丞道:“金大汗对我赵国朝政有何观感?”

    金荣感觉更奇怪了,笑笑道:“得中丞大人垂询,不胜惶恐……不愧是泱泱大国,上国气派,我等蕞尔小国来的土包子哪有置喙处?”

    强中丞和缓地道:“金大汗过谦了,您于青城搞的天下会已然统一了蒙元,”金荣一激灵,这是要找我算账的意思?“难得金大汗生于斯长于此,难道竟对赵国之不足与后进者吝于赐教吗?”

    金荣掏掏耳朵,警惕心更大,这是什么情况?捧杀?

    强中丞看自己似乎把金荣给吓到了,只好收起夸张的语气和矫伪的表情,沉痛地道:“皇帝大行,”他拭了拭没流下来的眼泪,“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留下了密旨,指定了太子东宫的人选,以及顾命大臣。”

    他的目光在金荣冷静的脸上一转即收,看着手里的条子一字一顿地道,“皇帝指定由你担任首席顾命大臣,授摄政王王爵,大学士位,赐九锡,剑履上朝。”他惊恐地看见金荣掏着耳朵打了个哈欠,一口气呛住了自己。

    等他咳嗽停当了,金荣无所谓地道:“新皇帝是哪一位啊?老六还是谁?”